爹是武将,我全家都长得高高壮壮,用死对头宋家的话说,我们全家都是属牛的。而我爹最看不上的便是宋家,说他们全家都吃不饱饭,风一吹就倒。“闺女,多吃,千万别学宋家,看把那闺女儿养得跟小鸡仔一样。”直到某一天无意间发现,我跟宋家小姐竟然是被抱错了。我才是真正的宋家小姐,而宋家那风一吹就倒的二小姐,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。我爹:“……快,扶着我!”
1
带兵打仗的将军,哪个不跟户部拉关系?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,再骁勇的将士也得吃饭。可偏偏我爹是个例外,他和户部尚书宋文风天生八字不合,见面就吵,背地里还要骂上几句。
“那个酸儒宋文风,整天拿着账本算来算去,说我军营里伙食超标,浪费国帑!放屁!他们家那几个瘦竹竿似的孩子,一天到晚吃素念经,才叫糟蹋粮食呢!”
“哼,他还敢在背后嚼舌根说我坏话?被我逮了个正着,还嘴硬说是‘君子论事不论人’,呸!君子?脸都不要了。”
“最可笑的是,他一家子装清高,吃斋念佛,结果他儿子偷偷摸摸跑去街边啃烤鸡,油嘴一圈还没擦干净就被我撞见了。阳奉阴违,虚伪透顶!”
宋文风这三个字,简直成了我家饭桌上的常客。娘常说:“你爹念叨宋文风的次数,比我俩说话都多。”
也难怪,我娘跟宋夫人不过是点头之交,礼数周全但无深交;至于我和宋家二小姐宋清安,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。
可那天宴会上,她被人推下湖的一瞬间,我还是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。
不是因为情谊深厚,而是从小爹就教我们——姜家人,宁可自己吃亏,也不能见死不救。
这一救,却把天给救塌了。
换衣时,娘忽然盯着宋清安后背愣住了。那儿有个暗红的胎记,形状像一头仰天长啸的狼——正是我们姜家世代相传的标记。
而我,自小就是全家唯一没有这个胎记的人。
娘颤着手问我:“秀儿……你知道她生辰吗?”
我摇头。她又问:“她是哪天生的?”
我说听人提过,是跟我同一天出生,连时辰都差不多,都在淮阳城外的观音庙。
屋里静得落针可闻。
“那天庙里只接生了两个女婴……”娘喃喃道,“一个是你,一个是她。产婆慌乱中抱错了孩子……是不是?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“所以……宋清安才是我爹亲生的女儿?那我……是谁家的孩子?”
娘一把搂住我,声音发抖:“秀儿,不管你是谁生的,你永远是我闺女,是你爹心头的肉。”
我点点头,脑子却转得飞快:“那也就是说,宋清安也是我爹的女儿?那她不就是我妹妹?”
娘怔了一下,苦笑:“你要这么说……倒也没错。”
可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,像是穿鞋穿反了,哪儿都不舒服。
2
娘连夜把我带回府,把爹和三个哥哥全召回来,关起门来商量这桩惊天大事。
爹听完,上下打量我,突然伸手在我肩膀上狠狠拍了一巴掌:“胡说啥?秀儿这身手、这胆气,跟我一模一样!能一刀劈了匪首的人,能是别人家养出来的?”
大哥附和:“对啊,前阵子山贼劫村,秀儿冲进去三两下就把头目砍翻了,那股狠劲儿,纯正的姜家血统!”
二哥也说:“宋家那种书香气,怕是连刀都拿不稳,哪出得了这样的女儿?宋文风还嫌秀儿杀匪太莽撞,要是真把她送去宋家,非得被训成个小鹌鹑不可。”
爹皱眉问娘:“这事……宋家知道了吗?”
娘有点尴尬:“当时太急,我没忍住说了出来。宋夫人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,回去肯定要跟宋文风说。”
爹一听名字就炸了:“那个老狐狸!指不定又要耍什么花招!”
他嘴上不信我不姓姜,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,跟娘嘀咕半宿,第二天眼睛通红地走出来,第一件事就是摸着我的头说:
“闺女,甭管别人怎么说,你永远是我姜成雄的女儿,是我姜家的骄傲。”
我嘴里塞着馍馍,含糊不清地说:“行了行了,别煽情了,馍都要凉了。”
爹咧嘴一笑,转身走了。可那一眼里的不舍与心酸,让我明白——有些事,已经没法回头了。
几天过去,两家都沉默如水。直到宋夫人亲自登门。
她捧着一堆礼物,眼眶泛红,说起当年旧事,声音都在抖:
“原是我院子里一个婆子,因我拒绝把她侄子许配给我身边的大丫鬟翠莹,怀恨在心。那年我临盆,她趁乱把两个孩子调换了……后来我反复查证,才从她嘴里撬出真相。”
她哽咽着说:“翠莹是我一手带大的,我不想她嫁个混账。可没想到,竟害了你们两家的孩子……是我管教无方,是我对不起你们。”
她说完深深一拜,额头几乎触地。
我也看着她,仔细端详她的脸——眉梢眼角,竟真与我有几分相似。
可让我喊一声“娘”,喉咙却像堵住了。
3
自此之后,两家陷入一种微妙的僵局。
我爹舍不得我,想让宋清安回来认祖归宗,又怕宋家反过来要把我带走,犹豫再三,迟迟不敢动作。
宋家那边也一样,既知真相,却又按兵不动,仿佛谁先开口,谁就输了这场体面。
于是爹开始养成个怪癖——天天绕道去宋府门口溜达。有一次还真碰上了宋文风,两人隔着街对骂半个时辰,回家后爹气得晚饭都没吃,半夜还在床上翻来覆去骂“老匹夫”。
正当他越想越气时,三哥姜无畏神神秘秘地回来了。
“爹,出事了!”他压低声音,“我在巡防营的朋友传信来说,宋大人悄悄雇了一批兵,在府外巡逻,说是防贼偷小姐。”
一家人顿时紧张起来。
娘皱眉:“莫非……有人盯上了清安?”
爹脸色骤冷,眼神凌厉如刀:“最近宋文风查办了好几个贪官,结了不少仇家。现在要报复,竟然打女人主意?真是下作!祸不及妻儿,这种懦夫也配做人父?”
话音未落,他自己就顿住了。
是啊,那个“宋家小姐”,不只是宋家的闺女,也是他姜成雄的亲骨肉!
大哥疑惑:“既然危险,为何不广而告之,反倒偷偷摸摸安排护卫?”
娘冷笑一声:“你当人家是武将世家?宋家是书香门第,最重名声。若传出小姐被人觊觎,婚事怎么办?流言蜚语能杀人,尤其对女子而言,清誉比命还金贵。”
众人纷纷点头,觉得娘说得透彻。
可既然我那从未谋面的“妹妹”有了危险,我们姜家人怎能袖手旁观?
爹一拍桌子:“我去!带精兵强将守在宋府外,看哪个贼敢靠近一步!”
三个哥哥立刻响应,我也举手:“我也要去!”
爹摇头:“你一个姑娘家凑什么热闹?”
我瞪眼:“你们都是男子,出入不便。万一贼人众多,我能扮作侍女贴身护着她,反而更安全。”
爹一听,觉得有理。可娘又担心了:
“咱们这么明目张胆地去,岂不是等于告诉全城——宋家小姐被人惦记上了?这不是帮倒忙吗?宋家本就想低调处理,咱们一闹,反倒坏了人家名声。”
这话也对。
最后大家商议决定:乔装改扮,混进宋大人请来的护卫队里,暗中保护。
计划周密,装扮也逼真——爹披甲戴盔扮老兵,哥哥们扮成普通士兵,我则换上粗布衣裳,束发戴巾,活脱脱一个小厮模样。
谁知刚到宋府门口列队报到,宋文风一眼就认出了我们。
他扶了扶眼镜,眯着眼扫视一圈,最后停在我脸上,语气复杂:
“姜成雄?姜去寒、姜无病、姜无畏……还有你,姜秀儿?你们这是唱哪一出?”
4
本来是好心办件事,谁成想宋大人一见我们一家五口,脸色刷地就白了,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。
下一秒,他突然像疯了一样扯着嗓子大喊:
“来人啊!快请皇上!姜成雄这个莽夫,竟敢乔装打扮来抢我闺女!”
我们一家人全愣住了,面面相觑,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宋文风一把揪着拖到了御前。
他跪在地上,语气激动:“皇上,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!这姜家父子分明是有备而来,微臣管不了他们,只能请您主持公道!”
我爹一听火就上来了,拳头都攥紧了,可抬眼一看——这可是清安的亲爹,也是名义上的“我爹”,真动起手来也不合适。再瞧那宋文风,瘦得一阵风都能吹倒,万一打出个好歹,反倒落人口实。
“罢了。”我爹咬牙忍下,“看在他养了清安十六年的份上,不跟他一般见识。”
可他也纳闷儿:这老东西到底抽的哪门子风?
我更是一头雾水。宋大人……真是我亲爹?怎么看都不像啊。
我稳重、冷静、遇事有分寸;他呢?动不动就跳脚,说话颠三倒四,一点官威都没有。
皇上正用晚膳,被硬生生叫出来,一脸不耐烦:“宋文风,你又闹什么?朕不是说了,没确凿证据,别随便攀咬大臣!银子的事还在查,你也别见谁都当贪官!”
结果宋文风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声音都在发颤:“皇上明鉴!那姜成雄竟敢假扮百姓,带着全家上门抢人!微臣就这么一个……养了十六年的女儿啊!”
话说到一半,他忽然顿住,偷偷瞄了我一眼,把“就这么一个女儿”给咽了回去。
皇上听得一头雾水,转头瞪着我们。我们也委屈啊,谁想抢谁啊?
我爹刚要开口辩解,皇上却指了指我:“你说,你们到底图什么?”
我只好上前一步,规规矩矩行礼,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。
“回皇上,我们是真的想帮清安,怕张扬惹是非,才乔装前来接她回家。绝无半点恶意。”
可宋文风冷笑一声:“呵,守护?我雇了人日夜守着院子,防的就是姜成雄!他还真来了,还拖家带口,还带着……”他又看了我一眼,满脸痛心,“简直欺人太甚!”
我爹气得差点跳起来:“放屁!老子一片好心,你还当我是土匪?我要抢你闺女干嘛?我自己也有闺女!”
宋文风冷笑着反问:“那你前些日子是不是说过,说我不会教女儿,要把清安抢回去养半年,养胖了再还我?”
这话一出,全场安静。
我们齐刷刷看向我爹。
我爹摸了摸脑袋,还真想起来了:“是有这么回事……可那是你说我闺女‘匹夫之勇’,耽误你办案,我才顶了一句!你把孩子养得跟小鸡崽子似的,风吹就倒,我能不心疼吗?我是想帮她调养身子,又不是真要抢人!”
宋文风却不依不饶:“你承认了?那就是你想抢我家清安!”
我爹也怒了:“你才是胡搅蛮缠!清安现在也是我闺女,我疼她还来不及,抢她干什么?”
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,皇上听得脑仁直跳,差点抄起茶杯砸人。最后还是把我拎出来问话,这才总算理清了两家之间这团乱麻似的关系。
听完之后,皇上直摇头:“世上竟有这等奇事?”
5
连皇上都觉得这事稀罕。两家女儿阴差阳错互换了十六年,如今真相大白,两家爹还天天在朝堂上对骂,吵得满城风雨。
为了省心,皇上干脆亲自当起和事佬:“既然缘分如此奇妙,不如顺势而为。两家女儿互相认亲走动,也好增进了解,化解误会。总比天天在朕面前吵架强。”
天子金口玉言,两个当爹的也只能强压怒火,点头称是,说一定尽快商量个章程出来。
可刚走出宫门,我爹立马拦住宋家马车。
“老匹夫!给我闺女秀儿道歉!”
宋文风气得掀帘:“凭什么道歉?”
我爹怒目而视:“你当初骂她‘匹夫之勇’,害她背负污名!你知不知道那天劫持孕妇的是个亡命徒,若不是秀儿当机立断杀了他,母子两条命都没了!”
说着,他重重拍了下我的肩,眼里全是骄傲。
宋文风沉默片刻,眼神复杂地看着我:“你是救了人,可你知道那匪首是整桩贪腐案的关键吗?他一死,线索断了,六十万两白银下落不明。今年冬雪灾,赈灾银少了一大半,多少百姓要挨饿受冻?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:“这案子只是冰山一角,背后还有更大的黑幕。现在线索没了,后续怎么查?”
这话一出,我心里猛地一沉,仿佛自己真的成了罪人。
可我爹立刻挡在我身前,大声反驳:“查不到银子是你户部无能!贪官这么多年逍遥法外,你们才发现?现在查不下去,反倒怪到我闺女头上?宋文风,你这是又蠢又坏!”
6
被骂得灰头土脸的宋文风甩袖而去。
我爹铁了心不让我回宋家:“他对秀儿有偏见,清安在他家长大肯定也不舒服。不行,两个闺女都得留在咱们姜家!”
娘拉住他劝道:“别急,也别太霸道。人家宋家养了孩子十六年,能轻易放手?再说宋大人虽固执,但为人清正,不至于亏待孩子。”
我爹急得嘴角冒泡,红着眼问我:“秀儿,你想不想回宋家?”
我想了想,轻声说:“我想去看看,毕竟……那边也算我的家。可我也舍不得您和娘。”
爹娘犯了难,我心里也不好受,想来宋家那边也一样煎熬。
娘决定去见宋夫人,好好谈谈。我爹却按捺不住,直接找上宋文风撂狠话:
“你要是能把那六十万两白银追回来,两个闺女都归我姜家!”
宋文风当场气笑:“你拿国事当儿戏?六十万两牵连数十官员,岂是你一句话就能找回的?”
娘叹了口气,拉着我去城隍庙赴约。
本地城隍庙香火旺盛,平日里善男信女络绎不绝,今日倒是清净了些。
许久未见,宋夫人和宋清安都瘦了不少。一问才知道,这些日子为这事操碎了心,清安还因此病了一场,宋夫人更是茶饭不思。
“不瞒你说,”宋夫人握着娘的手,声音哽咽,“清安是我一手带大的,十六年骨肉情,怎舍得?可秀儿……她也是我的女儿啊……”
原来她们也舍不得任何一个。
我和宋清安坐在一旁,大眼瞪小眼,听着两位母亲商量对策。
娘提议:“不如先让两个孩子轮流住两家?秀儿去宋家住一段,熟悉那边的生活;清安来咱家住一阵,也了解了解我们。姐妹俩多相处,将来也好彼此照应。”
宋夫人觉得这主意不错,可说到“先去谁家住”时,两人又争了起来——都想让自家先接孩子。
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,悄悄拉了拉宋清安的手,冲她眨眨眼:“走,别听她们唠叨了,出去玩会儿。”
她会意一笑,两人溜出门外。
两位娘也没拦,只叮嘱别走远。
没多久,我们就撞见了秦家三姑娘和李家五姑娘的身影。
就是她们!
“看见没?”我压低声音,“那天在安阳郡主府的宴席上,就是她们合伙把你推进湖里的!你去扇她们两巴掌,出了这口气!”
那天宴席上,我亲耳听见她们躲在角落嚼舌根,说宋清安“体弱多病、命不久矣”,还嘲笑她“活不过十八”。
这种背后议论人的事,本也不稀奇。
可谁能想到,她们竟趁着初春湖水刺骨的时候,联手把她推了下去!
清安本就身子虚,这一泡寒水,差点丢了性命。
这不是欺负人,这是谋杀!
7
我爹常说,宋文风那人性子急,嗓门比锣鼓还响,精得跟猴似的,最爱斤斤计较。早年为了批棉衣的去向,跟我爹吵得脸红脖子粗,差点掀了桌子。他总说:“宋家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精明算计,没一个省油的灯。”
可宋清安偏偏是个例外。她胆子小得连只鸡都不敢杀,秦三和李五欺负她,把她推进湖里,她上岸后抖得像片秋叶,还一个劲儿地说:“算了……别闹了……”
算了?
这事儿能算?
我一步跨上前,左右开弓,“啪啪”两巴掌甩在秦三和李五脸上,打得她们原地转了个圈。然后一把拽过宋清安,盯着她的眼睛说:
“以前咱俩见了面也就点点头,谁也不欠谁的情。可现在不一样了,咱们是姐妹。你被人欺负,就是我被人打耳光。这口气,我咽不下去,也绝不让你一个人憋着。”
宋清安愣愣地看着我,眼眶都红了,最后才轻轻点头:“好……”
秦三和李五气得跳脚,捂着脸尖叫:“她自己勾引泽善公子,活该被教训!姜秀儿,你跟她穿一条裤子,是不是也看上萧泽善了?想进王府当小妾?”
泽善公子?
萧泽善?
当今皇上最小的侄子,将来要袭爵宣平王的那个?
宣平王可是皇上的亲弟弟,一母同胞,早年手握兵权,镇守北疆,打得外敌闻风丧胆。虽然后来退居京城,不再掌军,可朝中没人敢小瞧他。那是真正的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。
萧泽善要是娶妻纳妾,全京城的闺女怕是要抢破头。
原来是为了争男人?
一直沉默的宋清安突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带着几分倔强:“你们胡说!我连泽善公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,谈何勾引?”
她越解释越急,脸涨得通红,手指都在发抖。
可我知道,这种时候,清白不重要,真相也不重要。人们只想听他们愿意信的故事。
我按住她的肩,轻声说:“别说了,跟疯狗讲道理,只会脏了自己的嘴。看我的。”
我走上前,活动了下手腕,笑眯眯地看着那俩:“二位,要不要收回刚才那些话?趁我现在心情还不错。”
她们吓得缩脖子闭嘴,哪还敢吭声。
可没过多久,她们娘来了。
“姜秀儿!你凭什么打我家闺女?”
“姜家教出来的姑娘,就这么无法无天,在外头动手打人?”
我冷笑一声,把宋清安往身后一拉,叉腰站定,准备开骂。
可咱有娘,人家也有,我们两家的娘亲可不是吃素的。
我娘立马站出来,指着她们鼻子就开怼:“谁家孩子不是心头肉?你们疼自家闺女,难道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人?就能任你们推下水?”
宋夫人更是直接,脸色铁青,扶着宋清安的手都在抖:“我女儿从小体弱,春寒料峭跳进湖里,当晚就高烧不退,差点没命!你们这是谋害!若她有个三长两短,我宋家跟你们秦李两家不死不休!”
我娘竖起大拇指:“对!宋夫人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!”
秦李两位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嘴硬道:“你们有证据吗?谁知道是不是姜秀儿编的?”
秦三和李五也赖账:“我们干嘛推她?平白无故得罪人?”
我咧嘴一笑,大声道:“昨儿我进城,在汇贤楼外,看见你们俩跟在一辆蓝顶马车后面,那马车……可是挂着宣平王府的牌子哦。”
话音未落,两人脸唰地红到了耳根。
我冷笑着逼问:“道歉,现在。”
她们咬牙切齿,最后还是低着头嘟囔:“对不住……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“就是,你也……也没真出事嘛,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……”
这叫道歉?
我冷笑:“碰一下?湖那么宽,你怎么不‘碰’到岸上去?”
可秦李两家还不依不饶:“我们女儿都道歉了,姜秀儿动手打人,是不是也该赔罪?”
真是蹬鼻子上脸!
我娘刚要发作,宋夫人上前一步:“秀儿是为清安出头,责任我来担——”
我抬手拦住她,笑道:“宋夫人,不用了,我道歉。”
她一愣,还想拦我,我却已经迈出一步。
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我身上,我猛地转身,又是两巴掌甩过去——
“啪!啪!”
清脆响亮。
“哎哟!你干什么!”秦夫人当场跳脚。
我立刻低头作揖,满脸诚恳:“对不起对不起,刚才一时失手,不小心碰了两位姑娘的脸。小人不计小人过,还请二位大人大量,原谅则个。”
全场静了两秒。
接着,秦三李五气得浑身发抖,脸都扭曲了。秦李两位夫人更是冷哼一声,撂下几句狠话扭头就走。
宋夫人冷冷补刀:“这件事,我夫君明日便会上门,请秦大人和李大人给个交代。”
我悄悄竖起大拇指——宋夫人,有点东西。
8
宋夫人转身冲我娘一笑,语气温和:“姜夫人,不如让清安先去您家住一个月?后天我们就派人送过去,下个月再把两个丫头一块儿接回来。”
我娘惊喜得差点跳起来:“哎哟!好好好!我这就回去安排,洒扫院子、添置新被褥,全都按最好的来!您放心,姜家上下都盼着清安来呢!”
宋夫人点点头,又深深看了我一眼,才牵着宋清安离开。
等她们一走,我娘拉着我进屋,压低声音笑:“你猜怎么着?原本宋夫人非得让你先去她家住,我俩争了半天都没结果。可今天看你护着清安那股劲儿,她才松口改了主意。”
原来,是因为我替她女儿出头,她才真正放了心。
我娘一高兴,立马召管家过来,连夜下令:
“全府上下,从屋顶瓦片到灶台锅底,全都给我擦一遍!后院那只狗,毛都得梳顺了!门前那对石狮子,犄角缝里的灰都得抠干净!”
“还有,隔壁刘家的马厩靠咱们后院太近,臭气熏天,去跟他们说,让他们三天内清理干净。要是不肯?那就咱们的人上,亲自给他们铲!”
“早市那些卖豆腐脑、炸油条的,嗓门一个比一个大,给每人五钱银子,让他们小点声!清安身子弱,觉浅,惊着了我找他们算账!”
“管家,还有——库房里那套紫檀木茶具,拿出来用,平常咱们舍不得,现在全摆上!”
全家上下忙得鸡飞狗跳,我爹这时候兴冲冲地回来了。
“夫人!天大的好消息!”
我娘正指挥丫鬟擦窗,手一抖:“又怎么了?”
“我想通了!咱们搬家!”
“啊?”
“你看啊,两家这么僵着,只能轮流见一个闺女,这不是长久之计!我打听了一圈,宋家隔壁那个宅子空出来了——够大、够敞亮,带花园带水井,关键是,离宋家就一堵墙!”
他得意地一挥手:“我怕被人抢了,当场掏银子买下来了!明天就开始收拾,后天就能搬!”
我娘和管家齐刷刷瞪眼:“……啊?!”
我站在廊下听着,忍不住笑出声。
这下好了,以后我和宋清安,墙头一翻就能见面。
秦三李五?等着吧,日子才刚开始呢。
9
我娘一听搬家这事儿,倒也觉得挺靠谱。
她早就受够了天天只看着我一个闺女过日子,心里空落落的,总觉得少了点啥。现在知道还有个亲生女儿在外头,哪能不激动?干脆一拍大腿:“搬!必须搬!”
不过她到底是持家的人,脑子清楚得很:“可搬家也不是抬脚就走的事儿。家里里外都得收拾,东西要打包,新宅子还得布置家具、安顿妥当。再说了——”她顿了顿,看向我爹,“我前两天刚跟宋夫人说好,后天清安就要来咱们家住一个月,下个月轮到秀儿去宋家。”
“不如这样,”娘盘算着,“先让清安过来住着,等下个月她回去了,秀儿再去宋家住的时候,咱们正好趁这一个月把新宅子拾掇利索。家具也买齐了,床铺也铺好了,到时候一家人舒舒服服地搬过去。”
我爹一听,连连点头:“夫人说得在理。”
其实他巴不得明天就搬,恨不得立马甩开现在的屋子,奔向新生活。可他也明白,娘考虑得周全,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。
一家子商量定了,娘忽然转头瞪了我爹一眼,眼神凌厉得像刀子。
“姜将军,你有没有想过,这一搬家得花多少银子?”
我爹顿时蔫了,低头认错:“夫人……对不起。”
话音未落,娘抬手就是两拳捶在他肩上,骂道:“这个月你就睡书房去吧!我要忙着操办搬家的事,累都累死了,哪有心思管你!”
我爹委屈得不行,却又不敢吭声,只能默默揉着肩膀,像个做错事的小兵听训。
管家立马行动起来,把整个府邸打扫得干干净净。我也赶紧收拾自己的院子,恨不得连屋檐下的蜘蛛网都给刮一遍。我还主动把自己的主卧腾了出来,重新布置了一番——添了几盆花,挂了绣帘,摆了些胭脂盒子和小镜子,全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。
就连压箱底的好布料我都翻出来了,准备亲手给清安裁几身衣裳。春红在一旁看得直笑:“小姐,您这是养闺女呢?”
我白她一眼:“瞎说什么呢!那是我亲姐妹!只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咱俩谁大谁小。”
我心里嘀咕:论脾气、论力气,我肯定该是姐姐。
没几天,清安就来了。
我们没想到的是,宋家人竟全家出动送她上门。
宋大人特地告了一天假,带着夫人和两个孩子亲自护送。马车一路停到门口,阵仗不小。
更没想到的是,我们姜家也早早在门口排成一排等着迎接——爹娘站中间,三个哥哥一字排开,连我都穿得整整齐齐站在边上。
两家人都愣住了。
尤其是宋大人,目光扫过门前那对石狮子,眉头微皱。
没办法,管家怕不吉利,一大早又提了一桶水泼上去洗了一遍,此刻那石狮子还在滴水呢,湿漉漉的,像是刚哭完一场。
这是两家人第一次全员碰面,场面一时有些尴尬。
我爹清了清嗓子,语气带刺:“宋大人,这么兴师动众的,是不信我姜家能照顾好你闺女?”
宋文风冷冷回了一句:“你这种莽夫懂什么叫礼数吗?我是来行礼的,不是来吵架的。”
眼看两人又要掐起来,两边的夫人赶紧上前拦人打圆场。
混乱中,我那三个哥哥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清安看。三哥甚至伸手想拍拍人家肩膀表示亲近,结果被大哥眼疾手快一把推开。
“你要把她拍趴下啊?”大哥低吼。
三哥吓得直拍胸口:“哎哟我的老天爷,幸亏大哥拦得快,不然我真以为她是铁打的!”
而宋家那边,大哥宋哲安和三弟宋思安也在偷偷打量我。
说实话,他们俩比我还要瘦弱几分,风吹都能晃三晃,我心里忍不住想:要是真动起手来,估计一拳就能放倒一个。
宋哲安先上前行礼,声音温和:“秀儿妹妹。”
宋思安也跟着鞠躬:“秀儿姐姐。”
我抱拳还礼,气势十足:“大哥,三弟。”
那一瞬间,我自己都觉得像极了关云长出巡,威风凛凛。
三人相视一笑,越看越觉得彼此眉眼间有几分相似——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?明明是一母所生的骨肉啊。
宋家人当天下午才离开,临走前还约好了,一个月后回来接清安,顺便把我送去他们家住。
我爹一听,立刻挥手打断:“不用不用!一个月后我们就搬到你们隔壁去啦!不用专门来接,以后咱们就是邻居,抬头不见低头见,想见随时都能见!”
这话一出,宋大人当场傻眼,下巴差点掉地上。
“你说什么?!”
10
“姜成雄!你是三岁小孩吗?做事能不能过过脑子?说搬家就搬家,你以为买菜呢?”
宋大人气得脸色发青,拳头都攥紧了,真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顿。
宋夫人倒是冷静些,悄悄塞给我娘一本厚厚的食谱,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清安能吃什么、不能碰什么。
“这孩子从出生就没断过病根,月子里就开始咳喘发烧,我们试遍了各种方子,连御医都请了好几位。可人家说了,这是胎里带来的根基虚,一辈子都得小心养护。”
她说着,眼眶都有些红了。
然后她抬头看向我爹,语气复杂:“当年我一直以为,是因为跟着文风被贬南迁,路上颠簸劳累,才让孩子落下了病根……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愧疚。谁能想到……”
她没说完,但意思已经很明显——原来是你们姜家的问题。
宋大人猛地转向我爹,怒目而视:“原来是你!连自己媳妇怀胎时都没照顾好,害得孩子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!”
我爹这辈子头一回在我面前露出那种心虚又惭愧的表情,他低着头,看着清安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:
“女儿……对不起。”
空气一下子凝固了。
我娘叹了口气,想开口劝两句,却被我爹轻轻按住了手。
我们都沉默着,没人敢说话。
连一向嘴硬的宋大人都没再继续责骂,反而是罕见地闭了嘴——可见我爹这次是真的错了,错得连他自己都无法辩解。
临走时,宋大人和宋夫人看了我好几眼,欲言又止。
我想喊一声“爹”“娘”,嘴巴张了又合,终究没能发出声音。
那两个字卡在喉咙里,沉甸甸的,像块石头。
一旦喊出口,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要离开姜家?离开这个养育我十几年的家?
我不敢想。
舍不得。
晚上,我和清安同睡一间房。
躺在一张床上,我们开始聊小时候的事。
我说:“我三岁就敢抄棍子揍欺负人的小胖子,七岁进校场练武,十三岁就上了战场。那时候个子矮,骑不了战马,只能骑骡子。”
她听着笑了,然后轻声说:“我三岁那年大病一场,差点没挺过来。娘守了我七天七夜,从那以后,家里再也不准吃肉。大哥和三弟馋得不行,只好偷偷溜出去啃烤鸡。”
我心里猛地一揪。
我最爱吃红烧肉,顿顿无肉不欢。
而她,却连闻一口油腥都要忌讳。
那一刻,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把她那份该吃的肉全都吃了,吃得心安理得,毫不知情。
清安握住我的手,声音温柔:“秀儿,你知道吗?爹娘、哥哥们对我的疼爱,原本都是你的。是我占了你的位置,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关怀……是我对不起你。”
我急忙摇头:“别这么说!真正占便宜的是我!那些年本该在姜家习武骑马、闯荡江湖的是你!是我夺走了你的人生。”
我们俩都在替对方惋惜,都觉得是自己“偷”了对方的命运。
最后她笑了:“算了,别争了。谁也没亏欠谁,不过是命运开了个玩笑罢了。”
我用力点头:“对!就是阴差阳错,让我们各自活成了对方的样子。”
虽然名义上我们都是“假女儿”,可家人对我们的好却是实打实的,半点不含糊。
那份情意,是真的。
11
后来,清安问我关于秦三姑娘和李五姑娘的事。
“你说你一句话,她们就乖乖道歉了?怎么做到的?”
我嘿嘿一笑:“因为我看见她们故意在路上‘偶遇’泽善公子,装得跟没事人一样。我只要一点破,她们名声就毁了,当然怂了。”
顿了顿,我又补充:“其实我本来也不想揭穿她们。咱们姜家不在乎这些,可别的姑娘不一样,名声比命还金贵。嫁人就像第二次投胎,不能有一点污点。”
哪怕我看她们不顺眼,也不愿毁人前程。
清安听了,紧紧握住我的手,眼里闪着光:“秀儿,你真是通透又善良,我喜欢你这样的性子。”
我被夸得脸红:“哎呀,你也太会说话了。”
但她认真地说:“你不明白,很多女孩一辈子就指望一次好姻缘翻身。你能为她们着想,真的很了不起。”
我笑了笑:“放心吧清安,你现在可是咱们姜家的人!爹娘早就放话了——不怕嫁不好,要是婆家欺负你,直接回家,或者咱们打回去!姜家没有窝囊废!”
她噗嗤一笑:“可我哪会打架啊?”
“那你叫我啊!”我拍着胸脯保证,“你只要喊一声‘好姐姐’,你说打谁,我就替你扁谁!”
她不服气:“不行不行,我问过了族谱,是我先出生的,我才是姐姐!”
“胡说!我长得比你壮,当然是我当姐姐!”
“可我月份大!”
“可我能扛麻袋!”
争了半天谁也没赢,最后只能笑着作罢。
清安身子确实弱,说了会儿话就累了,早早躺下睡觉。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安稳,我每隔一会儿就伸手摸摸她的手心和额头,生怕她发起烧来。
第二天,厨房专门为她做了清淡素斋,没想到全家上下竟然都跟着吃起了素。
我爹一边啃着青菜叶子,一边感慨:“以前我还笑话宋文风家规矩多,看他儿子偷偷摸摸吃烤鸡的样子,笑得肚子疼。现在才知道,人家是为了女儿能安心活着,全家一起忍着不吃肉……这份心意,不容易。”
他摇摇头,语气难得诚恳:“我原以为他是个软脚虾,现在看,宋文风不是孬种,是个真汉子。”
娘也私下跟我谈心:“秀儿,宋大人和宋夫人对你的好,其实是冲着你来的。他们把你当成清安养大,倾尽所有。他们是好父母,如果你当年在他们身边长大,一定也是个温婉懂事的好姑娘。”
她轻轻搂住我:“下次见到他们,别绷着脸了,叫一声‘爹’‘娘’又怎么样?这不是背叛我们,而是多了一份亲情。你记住,宋家是你家,姜家也是你家。你不是失去了什么,而是多了两个家,多了两对爹娘,多了兄弟姐妹。”
我低着头,闷闷应了一声:“嗯。”
心里却暗暗决定:下次再见宋大人,一定要鼓起勇气,喊他一声——
爹。
12
几天后我跟清安出门逛街就遇见了他,我闷了一会儿,没叫出来。
他显得也很拘谨,张张嘴,从怀里摸出一些碎银子来。
“买,买些喜欢的。”
宋家清廉,穷,幸好宋夫人擅长经营,不然一家子都要饿死了。
我把银子退回去,他很生气,塞在我手里就走。
想了想,又回头,在身上摸了又摸,塞给清安一些银子。
“照看好自己。”
这才真的走了。
我俩看着手中的银子,都忍不住摇头笑。
宋清安说:“爹一向这样,公平,还有点,执拗。”
我笑道:“巧了,我爹也这样。”
我们俩在首饰铺子里转,想给家人买些礼物,刚巧遇见泽善公子。
泽善公子长得很好,上京城里像他这么好看的,大概也就是大理寺少卿了。
他跟我们攀谈了几句,见我们要买首饰,说自己也要给宣平王买礼物,请我们帮忙选玉佩。
我帮他选了个最大最贵的:“显得富贵,衬你们皇家身份。”
清安捂着嘴笑,泽善公子倒是不介意,还真买了那个最大最丑的。
为了表达感谢,他又送我们小礼物,说是谢礼。
本来不想要,他说不要就送到府上,无奈,只能拿了。
我就知道,拿了这东西没好处,几天后,京城就传了各种谣言。
“宋清安,不对,现在应该叫姜清安了,其实是个庶女,当年姜将军在外面跟个瘦马所生,卑贱身份奴婢一样,竟然还敢勾引泽善公子。”
“真是痴人说梦,她那样的身子和身世,怎么好意思做梦进皇家?”
“哎呀,宋家帮姜家养了这么多年,没想到养的是个庶女。自家女儿却被当成庶女养大,真是倒霉。”
谣言都是冲着清安去的,宋家先知道了,上门来小心询问,谁承想被她听到。
关于清安的身世,瞒不住了。
……
清安的母亲叫尹娘,是个可怜女子,被人当瘦马养大,长大后要么卖个好价钱要么拿去做人情。
“我被同乡算计,在一次酒宴上跟她做了错事,之后便将她带回来。她性子安静乖巧,夫人接纳了她,待她也如亲妹子一般。只是没承想,那一次便有了身孕。
“那些人将尹娘养大,只是将她当作筹码,本也没打算她能活多久或者是生儿育女。所以,给她用了很多歹毒的方子约束身材和相貌,因此伤了根基,五脏六腑都有毒性。”
因为尹娘身子不好,怀孕辛苦,大夫还说过,生下来的孩子也会根基很差,甚至很可能早早夭折。
可若是引产,更会要了她的性命,只能等孩子生下来。
我爹娘寻了许多方子给尹娘调养身体,这才让她能安稳度过孕期。
“那时候在观音庙,其实不是我生产,是尹娘在生产,只是她生了清安没多久,便撒手人寰。我生了三个儿子,没有女儿,便将孩子带在身边,当亲生女儿教养。”
我娘摸了摸我的头,也是没想到,她当作尹娘女儿养大的女儿,竟然是别人的孩子。
我小时候也是无意间知道了身世,难过了些天,又觉得这也不算什么。
也是怕清安难过,大家便决定一块儿瞒着她。
谁承想,这件事不知道被谁捅出来了。
我娘瞪爹:“一定是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,你那几个同乡。”
我爹很羞愧:“怪我。”
宋文风又问:“你们前些日子不说,是怕我们看轻了清安吗?”
我爹更羞愧:“我们是怕清安在意,毕竟你们是读书人家,在意这些什么嫡庶的。”
宋文风冷哼:“我们是读书人家,不是木头人家。”
清安已经红了眼,我便劝道:“什么嫡女庶女的,咱们姜家不在意这些,你别难过,你看看我,活得不是很肆意吗?”
她却是说:“可你当年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,一定很难过吧?这些难过本该是我来受,你却替了我。是我欠了你的。”
我:“……”
这丫头,怎么这么会胡思乱想呢?
我在她头上拍了一下:“好啦,我不难过,你也不欠了什么,咱们倒是该想想,是哪个混蛋在外面诋毁你,找他算账去。”
不管是姜家还是宋家,对什么庶女都不在意。
那些人除了针对清安,还有要挑拨我们两家关系的意思,其心可诛。
还有那泽善公子,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。
13
为了显示对清安的重视以及我们两家的关系,两个娘亲带着我们频繁出门参加宴席,亲亲热热,和睦无比。
至于说起清安的亲事,两个娘也是统一口径。
“清安身子不好,年纪又还小,我们打算多留几年呢,哪里会着急说亲事?这孩子老实,我们打算找个老实点的人家,就算被欺负了,我宋姜两家也能压得住。”
这谣言本该很快击破,只可惜,萧泽善总时不时在宴席上出现,还来攀谈,这就让众人的眼神更耐人寻味了。
我将萧泽善堵在无人处,问他究竟何意。
“这样戏耍女子,泽善公子觉得很有趣?”
他却是看着我笑道:“秀儿姑娘怎能断定我是戏耍而不是真心实意?”
当真有真心实意?
他又叹道:“那些人说的也确实是谣言,毕竟我真正心仪的姑娘可是……”
他眼神在我身上打转,看得我直起鸡皮疙瘩。
我要是听不出他的意思,那才是傻子。
但我只当没听懂,转身便跑。
我爹说,遇见心眼子太多的人,别犹豫,要么装傻要么跑。
对萧泽善,就该如此。
我没敢将此事告诉家中人,我娘却觉得这件事还是该宋文风去宣平王府探探口风。
毕竟,宣平王跟宋文风年轻时候曾是朋友,有些交情。
只是,宋文风却在这时候出事了。
他查到了贪污银两的线索,怕错失机会,自己带人出城去找。
“他一个文臣,手无缚鸡之力的,乱跑什么?”
我气坏了,这宋大人还说我爹是莽夫,我看他也不遑多让。
我把宋清安往宋夫人怀里一塞,抽了鞭子卸下马车,翻身便上马。
我动作干脆利落,她们俩看得呆了。
我在马上道:“我去找爹,定然将宋大人寻来,你……宋家娘亲,你别担心。”
我策马而去,先去寻了我爹。
爹听了之后也是骂了两句,赶紧点了三十个人,带了大哥,我们一块儿往城门去。
爹派了人打探消息,知道宋大人往哪里去,又叫斥候前去探查,一直找到晚上,才惊觉宋大人竟然被人贩子带走了。
“卖掉朝廷官员?”
我爹大惊失色:“那些人是疯了吗?宋文风一个瘦巴巴脾气还倔的臭书生有什么好卖的?谁买啊?”
大哥很无奈:“爹,他们的重点是要灭宋大人的口,让他不能继续追查银两吧?”
爹其实也知道,他只是一着急就会乱说话。
我们星夜兼程,一刻也不敢停歇地赶路,总算是在天亮时候找到了那群人。
我爹手一挥,众人分工协作上前,我也提着刀冲向马车。
掀开车帘,马车里宋大人正被刀架在脖子上。
匪徒急赤白脸:“想他活命就给我一匹马,放我走。”
为了威胁,那刀还在往下压。
马车里狭窄,我只能退出来。
“我给你马,你放了他。”
我将马牵来,还将我的包裹挂在马上。
“这包裹里有干粮银两,你能跑很远,放人。”
匪徒显然是心动了,这就要拉着宋大人上马。
宋大人不肯走:“姜秀儿,他是此案关键,不要管我,留下他,将他交给大理寺。”
匪徒在他头上猛然打了一拳,打得我心都跟着跳起来。
“死到临头了,闭嘴。”
宋大人被打得说不出话来,还瞪着我,又试图去抓那匪徒。
匪徒被惹急了,拿刀就要砍他。
我赶紧说:“他固执又不配合,不如你放了他,带我走。”
我主动丢了武器。
“我是女子,只会一些拳脚功夫,力气肯定比不过你。而且,我更好掌控,也能卖个好价钱。”
宋大人被打得迷糊,诧异地看过来。
我举起双手,做出乖乖配合的模样。
“带我走更划算。”
14
匪徒斟酌一下,觉得我说得有道理,让我自己爬上马,见我真的乖乖配合,这就准备丢了宋文风也跟上来。
谁知道文弱的宋文风却是猛然抱住了那人:“不行,不行。”
匪徒用手肘迅速打他脖子,是用了死劲儿。
我也立刻下马,一拳打来,正打在匪徒的后背,接着又是一拳打在他的喉咙上。
他捂着脖子,跌跌撞撞倒地。
宋文风被带得趴在地上,见那人被我制服,还很诧异。
我正要说点什么,他却怒了。
“姜秀儿,你知不知道这人是多重要的人犯,你怎么能把人放走?”
我觉得他真奇怪:“我可是为了救你,人命比什么都重要,难道不管你吗?”
他顿了一下,有些不自在:“我的命不重要,那六十万两银子更要紧。而且,你怎么能以身涉险,以自己代替我?
“你还年轻,还是大好年华,怎能拿来换我这无用之身?你真是跟姜成雄学坏了,莽夫一个。”
我本还有些感动,听见最后一句话便怒了。
“什么叫莽夫?我有把握制服他,而且你看我那包裹,里面的干粮加了料,就连给马准备的粮食都加了巴豆。马和人都拉肚子,他跑不远。”
我把包裹打开抖搂了两下给他看。
那匪徒倒在地上捂着脖子骂我:“你,阴险,小人!”
我心里正窝着火,给他一脚。
“对,我就是小人,我不光是小人,还是莽夫呢。”
瞪了宋文风一眼,拎着那匪徒便走。
对,我就是莽夫。
怎样?
……
回城路上,我半个字也不想跟宋文风说。
我爹却非要我去陪着审讯犯人。
“那匪徒叫牛大,是你帮着抓住的,你来陪着审讯更好。”
他把我推到马车上,让我一定看好了。
宋文风着急,非要在回程路上审讯犯人。
我们三个关在马车里,他瞪着牛大,我也瞪着牛大,免得他再作妖。
只可惜,牛大知道得很少。
“我们只是给了银子让我们来抓你,再将你弄得远远的,弄死。他们说你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吏,谁知道你还有靠山。早知道我们就不来了。”
牛大懊恼不已,悔得肠子都青了。
我给他一巴掌:“没靠山的小吏就活该被你们欺负啊?”
牛大被我揍得不服气,可也打不过我,只能瞪眼。
他瞪一眼我给两拳,很快他就不敢瞪了。
但他不服气,怒道:“你被这大官骂了,关我屁事儿?干嘛拿着我出气?”
刚说完,又被我给了一拳。
看审不出什么来,我赶紧拉着人下去,一刻也不想多待。
但宋文风叫住了我。
他也下了马车,恭恭敬敬跟我行了半个礼。
“姜秀儿,是本官错怪你,我跟你道歉,你很英勇,也很聪明冷静,有大将之风。”
我顿时愣住,手足无措。
15
小时候,爹就说我是个顺毛驴。
别人嘲讽我打我,我必然要打回去,不肯吃一点亏。
但别人对我有一点好,跟我道个歉,我立马就手足无措,不知道该怎么对人家好了。
现在我对宋文风就是如此。
他是我亲爹,竟然还会道歉,还是这么正式地在五十多口人面前道歉。
这是个什么爹?
我爹偷偷说:“我一直以为宋文风不讲理倔强还迂腐,最近相处下来倒觉得他是真君子,是个好官,好爹。
“女儿,你也不要一直端着了,跟他说说话,我看他一直偷看你。”
我猛然转头,果然看到了宋文风没来得及转回去的头。
有点尴尬。
我突然觉得好笑:“我知道了。不过,爹,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好爹。”
我爹哈哈大笑:“那当然。”
……
回到城门口要分别,宋文风谢过我们,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。
大哥在背后猛然推了我一把,差点给我推趴下。
宋文风立马条件反射走过来,伸手想扶住我:“秀儿,你没事吧?是不是累着了?”
我自己站好了,顺势跟他笑了笑:“宋家爹爹,我没事。”
“宋家,爹爹?”
他神情愣怔,有些失落,但很快便笑起来。
“也好,爹爹让人收拾了屋子,等着你回来住。”
“好。”
他转身走的时候,脚步都轻快了许多。
终于叫出口,我心里也松快起来。
……
此次出城,只抓住一个匪徒,收获不大,倒是让宋家爹爹惊吓一场。
我爹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。
“因为这贪污案,他已经在京城中得罪了不少人,如今还这样抓着不放,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。有一就有二,那些人难保不会再害他。”
他一通分析,目光投向我。
“女儿,你武艺高强,而且胆大心细,不如你去保护那姓宋的,免得他早早丢了性命,影响你婚嫁。”
我娘在后面给他一拳:“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,快呸呸呸,哪有这样诅咒人家的?”
我爹很不服气:“我这说的是实话,前几日若不是我们去得早,宋文风早就让人卖到偏远山沟里挖矿去了。”
我爹是一片好心,我倒是奇怪他怎么会这般大方让我去保护宋家爹爹。
“爹,你不会吃醋吗?”
我爹别别扭扭:“我是嫉妒,可人命关天。”
行吧,知道他喜欢口是心非了。
我收拾了包裹,换了一身利落打扮,直接住到宋家去。
宋清安看着我的打扮,很是羡慕。
只可惜她身子不好,别说习武了,能每日围着院子走两圈都难。
我也是发愁。
16
宋家对我的到来十分欢迎,只是知道我来的目的,宋家爹爹直喊胡闹。
“那姜成雄真是胡来,怎能让你一个孩子跟我涉险?”
我把包裹一甩:“我不管,来都来了,不完成任务断没有回去的道理。你不让我跟,我就睡到大门口去盯着你。”
他气得指着我:“你真是跟那姜成雄学得一般无赖。”
我摊开手:“那你别查了,你不查就没危险,我就不用跟。”
他顿时偃旗息鼓,说这事关朝廷和百姓,怎能不查?
宋大哥和宋家娘亲捂着嘴笑,还小声嘀咕:“一样的倔种,果然是亲父女。”
宋家三弟还在读书,不在家里,晚上就我们四个人吃饭。
为了表示对我的欢迎,宋家娘亲特地让人去酒楼带了几个菜回来。
“家中厨子平日里做清淡的菜习惯了,不擅长做肉菜,秀儿你爱吃什么跟娘说,娘再找个厨子来。”
我笑着说都行:“我不挑食,什么都吃的。之前我偷偷跟着爹去剿匪,混在兵丁里,吃窝窝头就大咸菜疙瘩,一样吃得很香。”
我大口喝汤,可这话却叫他们三个一块儿沉默了。
宋家爹爹说:“姜成雄连孩子都看不住。”
得,又是我说错话,我还是少说话好了。
宋家娘亲也叫爹别说了,快吃菜。
只是,他们三个人一伸筷子一夹菜,那真是轻声细语,动作轻柔,生怕惊扰了桌上的菜一般。
我拿着筷子都不敢动了。
不愧是读书人家,吃饭真好看真好听,只可惜,我不会。
三人看我不吃,一块儿看过来。
我尽量轻声一点吃,可四个人里就我动静最大,吃得我尴尬不已,筷子都不敢动了。
整个屋里都安静了很多。
早知道,我就真的睡在大街上了。
最起码我在那里打呼噜也不会太尴尬。
“呼噜,呼噜……”
正低头尴尬,想着怎么能没任何声响地把碗里的肉吃完,就听见对面传来呼噜呼噜喝汤的响亮声。
我抬头看去,正是宋家爹爹,那一向端正有礼、只有跟我爹吵架才会暴跳如雷的户部尚书。
他正抱着碗,呼呼啦啦喝得痛快。
宋家娘亲和大哥也愕然看过去,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。
碗放下,露出宋家爹爹的脸,脸颊上还沾了油。
他拿帕子擦了擦,没事人一样:“夫人,这汤甚好。”
宋家娘亲恍然点头:“哦,好好,明日还做。”
她拿起碗,也开始呼啦呼啦喝汤。
接着,便是宋家大哥。
一样的动作,一样的声响。
我拿着筷子,夹肉大口吃,声音在整个饭桌上也不显得突兀了。
我喜欢宋家!
17
我每日里跟着宋家爹爹出门去。
他去户部上差,我就穿男装跟着,给他当小厮,帮他研磨铺纸,烧水泡茶。
顺便在烧水的炭炉上烤栗子烤地瓜烤馒头片。
女扮男装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来,户部的一些人见过我,还奇怪我怎么跟了来。
我便说是宋文风的女儿,来跟着玩。
众人也都知道两家女儿抱错的事,只是没想到我们这么大大方方说出来。
两家都没打算隐瞒这些事,用两边爹爹和娘亲的话来说:“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,为什么不能说?
“说出去就是要大家知道,你们两个女儿是我们两家都护着的,谁也别想因此轻慢你们。”
而宋家爹爹查的事情又断了线索,愁得他整天皱着眉头。
朝廷要用钱粮的地方很多,户部有进有出,每天做账目都累得头秃。
他跟我说每年各地赈灾都要银子:“咱们大梁国看起来平静,可其实每年都有各种灾祸,边关也时不时有战乱,各地都需要很多银子。
“那六十万两银子只是表象,下面还有没挖出来的脏污,不把这些东西找出来,腐蚀出的洞只会越来越大。”
他整天看账目,知道一个国家支出有多大,对每一个铜板都很珍惜。
我也帮不上忙,只能护着他的安全。
他怕我无聊,让我帮忙整理册子,还会跟我闲聊,说他们户部除了管钱也管人,整个大梁国人口的户籍册子,他们都有。
“哇,这么多人都有?”
他说各地都有记载,只要想,就能查到很多人从哪儿来家中有多少人。
“我在做官之前就在县衙做过小吏,曾背过一整个县城的户籍册子,每个人我都知道。”
这记忆力,真是叫人惊叹。
但这会不会是他吹牛的?
只是没想到,很快他就出事了。
大理寺奉旨封了宣平王府,还带走了泽善公子,接着就带走了他。
我当时也在户部,想跟着一同去,却被他推回来。
“你回家去,别添乱。”
来的人凶神恶煞,带着手铐脚镣,根本不是带他回去问话的样子,更像是在对待重刑犯。
我不放心,抗争了几句,却被他骂了。
“姜秀儿,你当真是没规矩,一点也不听管教,我怎么能生得出你这样的女儿?你滚!”
他推我一下,没推动。
他虽然是个成年男人,可这小身板,哪儿推得动我?
我只盯着他看,最终转头:“我回去想办法。”
接着又看向来抓人的大理寺少卿胡源。
“胡源,你弟弟还好吗?”
我跟胡源的弟弟胡江打小就认识,胡源有才能,年纪不大就进了大理寺,一路升到大理寺少卿。
可他弟弟胡江却是个混不吝的,经常在外面惹事儿。
我好打抱不平,经常跟胡江对上,打小就没少揍他,揍得他看见我就跑。
胡源的母亲早就过世,唯一的弟弟胡江可说是他这个大哥宠着长大的,因此,我俩也没少打架。
胡源愣了一下,满脸恼怒:“别用胡江威胁我。”
我就是威胁他。
他敢在大理寺牢房虐待宋文风,我就去揍他弟弟,谁也别想好过。
我很快回去找了爹娘,说明这些事,又去宋家,让宋家娘亲稳住。
宋家大哥也知道了这件事,还叫我别慌张。
“爹一向清廉,没事的,可能只是被牵连而已。”
只是,爹娘还没打听到具体信息也没把宋家爹爹弄出来,宋家大哥宋哲安就也被带走了。
一样的罪名,跟宣平王结党营私,贪污国库银两。
18
“之前户部那几个贪污的官员是他查出来的,他为了查这件案子,命都差点搭进去,怎么可能会贪污?”
我只觉得不可思议,这不是欲加之罪吗?
“还有宣平王,他跟宋家哪有什么关系?”
我爹打探了消息回来,我更觉得不可思议。
查案子的怎么会成了犯人?
我爹也觉得奇怪,一样生气。
“宣平王跟宋文风算是朋友,两人年轻时候在外偶遇,相交甚欢,直到宋文风发现宣平王是王爷,跟他的关系才渐渐淡了。
“不过在宣平王府里查到了两人的书信往来,还有萧泽善最近的举动,又有人传说两家要结亲,这些都成了证据。”
虽然我们极力辩解,可萧泽善的亲近却成了证据。
我爹说会找人周旋,但事情却越来越严重。
宋清安知道后想要回宋家,我们拦不住,我便送她回去,却赶上大理寺又来抓人。
他们抓了宋家娘亲,宋家三弟,还要抓宋清安。
“宋家全家都要带回去审问。”
胡源板着脸,跟个活阎王一样。
我想把宋清安挡住,但她自己却上前了。
“爹娘在哪里,我就在哪里。”
她不想独善其身。
我把她往春红手里一塞,上前主动伸出手:“胡源,抓我吧,我才是宋家真正的小姐,清安是姜家人。”
宋清安那小身板,进了大牢撑不住几天。
我已经替她享受了姜家的好,这些苦该我来吃了。
宋清安不肯,但我坚持要跟Ťú⁼着。
胡ŧûₙ源也不想抓我:“你根本没在宋家生活过,能知道什么?”
我瞪着他:“你不抓我,我就在外面打胡江,每天打三顿。”
“你,你可真是胡搅蛮缠。”
胡源气狠了,这才把我带走。
宋清安跟在后面,不想我替代她,但还是被春红强行拉回去了。
宋家娘亲两难,想说点什么,被我挡住了。
“别说了,我都明白,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。清安的身体,进了大牢只会拖后腿。咱们是一家人,风雨同舟才对,是不是?”
宋家娘亲握住了我的手:“秀儿,让你跟着受苦了。”
19
大牢里的苦根本不算什么,只是茫然地等待才更煎熬。
宋家爹爹被上了刑,我们被关进来一天后才见到他。
伤势不算很重,但他身体本来就不算好,这样的刑罚对他来说已经很难承受。
我赶紧拿了随身带的伤药,外敷内用的都用上。
一家子都奇怪我怎么随身带着这些。
我说:“爹说了,行军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发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受伤,身上总要随时带着伤药。”
我给他上了药,又拿了银针出来。
“我还会针灸,你那些淤青需要纾解。”
针灸后,又拿了一颗糖给他:“吃吧。”
宋家爹爹从刚才起就没说话,由着我各种动作,现在看见糖,实在是忍不住了。
“爹不是小孩子。”
我硬把糖塞在他嘴里:“不是小孩子也得吃,你现在需要多吃些好的。”
他嘴里都是糖,也说不出话来,只看着叹气。
良久,才说:“连累了你,是我们不对,你不该来的。”
我笑道:“我不来,你怎么办?谁给你治疗?”
他第一次在我面前低了头:“我一条老命,不用管。”
我不搭理他了。
我姜家爹娘想办法来,送了很多吃的用的。
胡源站在一边瞪着我们,好像我们要说什么重大秘密一样。
可我爹也只是说会想办法救宋家出去,还说会照顾好清安,又心疼看我,还嘴硬:“我姜成雄养出来的女儿,就是有担当,好孩子。”
我娘心疼地抓着我的手,连受苦了这样的话也不好说。
宋清安看着我落泪,几次想进来换我出去,但都被我用话岔开了。
“我院子里的树和花你得照看好,还有我院子里的人,也帮我照看好,春红会保护你,出门记得带着她。
“记得,下次再遇见别人欺负你,一定要……”
我还没说完,她就哭着说:“我一定会还手,不会再窝窝囊囊被人欺负。”
我隔着栅栏在她头上敲了一下:“不是还手,我不在你还手了,她们一块儿打你怎么办?你记得骂回去,再把谁欺负了你记下来,等我回来帮你报仇。”
这傻瓜,真是不会看眼色。
这话却说得她又哭起来:“对不起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
真是的,我们是姐妹,说什么对不起呢。
20
宋家被判流放。
爹一边往我们身上塞细碎的银子金子,一边埋怨。
“宋文风你真是个没用的,秀儿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跟着你被贬,如今长大了,还是跟着你过苦日子,你可真没用。”
娘一直拽他袖子,他也毫不理会。
宋家爹爹低着头,一句话也没反驳,只是看向我的时候满脸愧疚之色。
我跟他龇牙笑:“子不嫌父丑,狗不嫌家贫,你,我都不嫌。”
他也跟我笑了笑。
等到我们流放走出城门的时候,他突然转头问:“你是说我又穷又丑?”
我:“……哪有啊?哈哈哈,没那个意思。”
城门送行的除了姜家人,竟然还有萧泽善的人。
也不知道他脑子是不是有坑,派人送了我许多东西,还有一封信。
上面就写了几个字:【秀儿姑娘,连累你本不是我意,但情意不变,愿有缘再见。】
宋家大哥直接把信撕了,东西也不要。
“不知所谓!”
我爹也说会把东西送回去,再跟宣平王说清楚。
这时候送东西,真是把我们之间本来不存在的关系捶实了。
……
流放路上并不好过,但我们受到了许多关照。
带队的人以前跟过我爹,年纪大了点便退下来,在大理寺做差役。
一路上,他们没有为难,只是催促快些赶路。
我们被送到了淮阳城。
很熟悉的地方,我跟宋清安就是在这里出生的。
经过城隍庙的时候,我们留宿在这里。
宋家爹爹指着屋子跟我说:“当年你就在那个屋里出生,清安在另一边。那时候我是淮阳城下青田县做县令。
“你出生那年青田县外的水坝决堤,很多百姓遭难,我只能将夫人和你大哥送来这里。等我回来的时候,你已经出生半个月了。”
他那时候太忙了,根本没赶上我出生。
“所以,你其实也没见过我刚出生的样子,你见到的已经是清安了。”
说起这些,他很愧疚,觉得对不起我们。
“清安身子很弱,我一直以为是你娘在有孕的时候受了苦,才导致孩子先天不足。”
就因为这些阴差阳错,谁也没怀疑过自家孩子不是亲生的,我们就这样错了十六年。
兜兜转转,我们又回到这里。
只是上一次他是县令,现在我们是囚犯,被罚去修堤坝。
21
青田县外的水坝跟河堤几乎每年都在修,总是修修补补,花了很多银钱。
但很多时候,还是会出错,害死许多百姓,淹没良田。
偏偏这水坝位置重要,在几个河道的交汇处,影响下游五六个县城,如果不修,死的人会更多。
当青田县的县令不是个好差事。
上面的人都盯着,永远没有功劳,只有错处。
“所以爹爹你当年是朝中没人,被贬到这里来?”
我们在堤坝上干活儿,白天干活,晚上才能聚在窝棚里,说说话。
我宋家娘亲身体弱,我给她抢了做饭打下手的活儿,我则是去劈柴搬运粮食等重活。
她心疼我,但这点活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。
宋家爹爹也心疼看我,向来公正无私的他贿赂了看守,帮我买了个大鸡腿来,小心地堵着门,让我啃。
我把鸡腿分了分,每人分两口肉。
宋家爹爹被我塞了一嘴的肉,微微红着眼咽下去,才说:“不是被贬到这里,当年是我自己选的位置。”
原来,当年他就觉得堤坝上的事猫腻儿太大,所以自愿来这里调查。
“当年我查出来修堤坝的银两被层层贪墨,检举了府城跟县里的几个乡绅,追回了修堤坝的十万两银子。”
说起当年的事,他还很感慨,也有些骄傲。
宋哲安说:“爹,你当年做的事情很有成效,我观察过了,现在修堤坝,用的都是真材实料。”
我也观察过了,看到了那些材料。
监工也都很严格,要求修好,不能有任何纰漏。
宋家爹爹也说很好,只还是皱着眉头:“不知道为何,总觉得这里似乎有哪里不太对。”
他指着河道和已经修好的堤坝:“河道的流向跟堤坝的位置都跟之前不同了。”
宋家娘亲说:“河流会改道,有时候大风甚至是大水灾,都有可能导致河流变道,堤坝的位置也要根据当地情况做出一些改变,工部的尤大人不是说过这些吗?”
宋家爹爹若有所思点头,但还是忧心忡忡。
22
在堤坝上的日子并不好过。
很累,很乱。
宋家娘亲虽然年纪大了,但也还是很好看,爹爹和大哥三弟去做事的时候,会有些年纪大的二流子来骚扰。
我一拳打掉了其中一个的三颗牙,才叫这帮混蛋怕了点。
“再敢来,我有的是办法打得疼还能不打死你们。”
我在军中学了很多种办法,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
那二流子捂着嘴,狠狠瞪我。
我也狠狠瞪回去,又拿了砍柴的斧头猛然丢过去。
那斧头正丢在他脚边,吓得他一哆嗦。
斧头上被我拴了绳子,我一拽,斧头便迅速回来,又被我握在手中把玩。
“下一次,我可不会扔偏了。”
那人吓得转头就跑,旁边几个观望的也都吓跑了。
宋家娘亲抱着我,想哭,但哭不出来。
“秀儿,下次他们人多的时候别管我,只保住自己,知道吗?这些年我没能养你,本就欠了你的,别为娘冒险。”
我拍了拍她的背:“我杀过人的,不用怕。再说了,本该给我的好,你都给了,你不欠我什么。”
我和宋清安只是互换了双方父母的好,谁也没亏欠谁。
晚上,爹和大哥三弟还是知道了这件事。
宋家爹爹很羞愧。
“是我没用,没有做好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。”
他在京城是户部尚书,脾气倔,就算是皇上想建造奢侈的宫殿都会被他指着鼻子骂,可到了这里,他什么都不是,再也没有保护家人的能力。
宋家娘亲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:“相公,这些年你总说这种话,我们跟着你起起伏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,你的臭脾气真的能改吗?”
很显然,他改不了。
我挠头:“其实也不是没办法,下次你再倔脾气之前,先把家人逐出家门,你孤家寡人,就不怕连累家人了。”
几个人一块儿看我。
三弟宋思安悄悄对着我竖起大拇指:“要说狠,还得是二姐你。”
23
宋家爹爹竟然觉得这主意挺好的,娘亲也想了想。
“那就等渡过这次难关后,把孩子们分出去吧。”
至于她,还是要留下跟倔强的宋大人风雨与共。
我看着两人,笑道:“我只是说有这种办法,但一家人不是就该同舟共济吗,没有可以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的道理。”
我第一次同时拉住了他们俩的手。
“爹,娘,你们说是不是?你们也不想自家孩子被人骂是白眼狼吧?我提出这个办法,只是想跟爹说,不要总是这样说谁拖累了谁,一家人哪有拖累不拖累的?”
自打全家被流放,他就总是垂头丧气,好像欠了全家的罪人一样,连对着儿女说话都没底气。
我就是不喜欢他这样丧气的样子。
如果他是我姜家爹,我早就一拳打在后背上。
可他太瘦弱了,我真怕一拳打死了他。
那之后,宋大人终于精神起来,又精神抖擞地开始观察整个堤坝上的情况和所有人。
终于,在三个月后,堤坝建造好,我们被带走前,他观察到了一些真相。
“他们做的事,很奇怪,我不明白这样做的更大好处在哪里。”
虽然已经探查到一些,但他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。
如果有办法深入调查就好了。
他想走,却找不到办法,
这时候,我们这些人却遇到了匪徒。
那群被我打跑的二流子,围到了我们暂时居住的棚屋,趁着月黑风高,要将我跟娘亲抢出去。
“我都打听过了,这里关的是犯事儿的官员,官家太太和小姐最是细皮嫩肉,那个老的咱们留着自己玩,小的那个就带去卖掉。”
他们下药放火,大哥和三弟一块儿晕倒在地。
而我娘被扯了出去。
宋家爹爹追出去,被一棍子打在头上。
宋家娘亲喊着让我快跑:“女儿,什么都别管,跑,别回头。”
她也不反抗了,反而迎上去,努力抓住能抓住的所有匪徒。
只是她太弱力气也小,这样的反抗反而成了那些人的调剂品。
我握紧了斧头:“你们不知道他靠脑袋吃饭的吗?打他的头,打傻了怎么办?”
打我爹的头?
欺负我娘?
都给我去死。
24
一群人,没一个能打的。
我姜家爹爹和大哥姜去寒赶到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我坐在一堆尸体上擦斧头的样子。
他将我拉起来,在我背上拍,拍得我快要吐血。
“别怕,闺女,爹来啦爹来啦。”
我指了指宋家爹爹:“快给他看看,又被打了头,可别打傻了。”
宋家人都没事,宋家爹爹昏迷了一会儿就醒过来,只是后脑勺有个大包,看起来不太雅观。
娘亲受到了惊吓,在哆嗦。
大哥和三弟也还好,只是迷药太重,估计还要昏迷一会儿。
我爹神色凝重:“我得到消息,有些人想要你们的命,今天这些人的目的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。”
我也跟着冷静想了想:“他们的胆子确实很大,我长得也不算是国色天香,卖不了多少银子,他们下的成本太大了。”
这么一想,今晚的事情确实疑点重重。
姜家爹爹说:“我们就是得到消息,才赶紧来保护你们。”
他想护着我们,可也不能一直跟着。
毕竟我们现在是流放犯,而他是朝廷将领。
宋家爹爹沉吟道:“所以,他们的目的是我,只要我死了,他们就会放弃,是吧?”
姜家爹爹说他昏了头:“好死不如赖活着,你别瞎寻思。”
宋家爹爹摇头:“不,我有件事要办,这正是个机会。”
我福至心灵,立马抓住了他的胳膊:“我知道你要做什么,带着我。”
……
宋家爹爹的办法就是假死。
他死后,我们其他人都安全。
而且,他还可以趁机去查他想查的那件事。
我说可以,唯一的条件是带上我。
他不带上我,我就不帮他说服姜家爹爹和其他人。
无奈,他只能带着我。
只是他很生气,拉着我姜家爹爹说:“你是怎么把女儿教导得这样滑头?”
姜家爹爹却很骄傲:“看我把女儿教得多好,不像你这么死板。”
很快,假死计划做好,我跟宋家爹爹乔装打扮,去悄悄调查淮阳城堤坝一事。
25
宋家爹爹搞了个幡子,装作算命看风水的,而我则是扮作他的小弟子。
在坝上晒了半年,我俩都黑瘦黑瘦的,倒是没多少人怀疑我的性别,就是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会算命看风水。
毕竟,他实在是太不仙风道骨了。
不过,他很快就凭着自己的才学给我们混到了免费食宿。
这户人家也不宽裕,只给我们俩一个屋,幸好有两张床。
他把衣服挂在中间挡住,算是顾全体面。
我好奇问:“你是怎么知道这家人最近诸事不顺,还帮他们指出症结所在的?”
我是不明白,怎么给那儿媳妇和小孙女换个屋子,这家日子就会好多了,儿媳妇还会很快有孕?
他看看左右,小声说:“我哪里看得出来?不过是观察这家人对家中儿媳妇不好,对小孙女也不好。
“一家子日子虽然不算很好,可也没有把小孙女撵走住柴房的道理,而那儿媳妇性格懦弱,担心女儿却不敢管。整日忧心,如何有孕?有孕后,身子不好,也留不住孩子。”
所以,他完全是用观察到的常识忽悠人而已。
不过他又叹气:“我看那儿媳其实已经有孕了,过些天应该就能查出来。这一家人小肚鸡肠,这般对待后辈,心情暴躁,若是不改,日子总是过不好的。”
他说一家人该齐心协力向外,而不是在内部蝇营狗苟相互斗争。
计较那些个细枝末节,就看不到前路,日子当然也不会好。
我不由得看他,忍不住说:“这话我姜家爹爹也说过,你们其实挺像的。”
在对待家人这方面,他们想法一致。
宋家爹爹立马黑了脸:“我跟姜成雄哪有什么相像?”
我:“……”
行吧,你说不像就不像,谁能嘴硬得过你啊?
我们在乡间巡防,走遍了青田县水坝下面的各个村落。
有时候遇到宋文风能忽悠对,我们就能混上吃的住的,有时候他忽悠不对或者是遇到胡搅蛮缠的,我们就要露宿野外,还得自己找吃的了。
幸好我会打猎知道在野外怎么生活,不然这倔强的前户部尚书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拉走了。
最惊险的一次是遇到一条大蟒蛇。
大蟒蛇不声不响缠住了宋文风,他哼哼唧唧的声音又太小,我没能听到。
后来还是我习惯性摸了摸身边,摸到个冰凉的东西,吓得一个激灵猛然起身,这才救回他一命。
宋文风心有余悸,晚上睡觉再不敢离我太远,生怕被野兽拉走吃掉。
而他把观测到的情况各种汇总记录,终于得出了结论。
“原来,他们是这样敛财的。”
26
宋文风查到的事实是,淮阳城的官员私自加征了水坝税。
也就是说,这河流沿岸的百姓如果想得到堤坝庇护,就必须交这个税。
一旦谁不交,他田地附近的堤坝就不会好好修,甚至还会刻意弄坏,让堤坝有缺口。
到了雨季,狂卷而下的河水混合泥沙会冲破堤坝的薄弱处,那周围的田地都会被冲毁,甚至还会有很多百姓丧命。
有人交了税,却因为旁边那家人没交税,而连累自己的田地被冲垮,就会恨上周边的人家,几家人冲到这户人家,将家砸烂,打伤人甚至打死过人。
这么一两次之后,再也没人敢不交税。
就算不怕官府,也怕在乡邻间没办法生存。
“他们一开始还只是收堤坝周边百姓的税,后来就扩展到整个淮阳城,所有百姓都要交。而且这个税交上来是用的捐赠名义,每年还会立碑,表彰交税最多的人家。”
因为是用的捐赠名义,还说用在了堤坝的修建上,且淮阳城的堤坝修建得确实很好,这几年都很少出事,上面甚至还夸赞过淮阳城官员会治理。
若没有有心人下来探查,这个税恐怕永远都不会被人知晓。
“还有本地乡绅贿赂官员也是用的捐赠银子修堤坝的名义,上面若是查,就说银钱用来修堤坝挖河道了。
“这么长的河这么大的堤坝,每年都在修缮,谁也无从查这些银子,就算查出来一点,也觉得无伤大雅,不会太深究。”
有些官员是懒政,只要下面没出事,他们是不会查的。
淮阳城看似一派和乐,可其实苦的是百姓。
百姓生存本就艰难,忙活一年也未必能吃饱饭。
现在多了一项税款,很多人年景不好的时候交不上银子,就得卖儿卖女或者是借印子钱。
印子钱利滚利,这一家的日子就再也别想好起来了。
宋文风查清事情后,气得要死,偏偏现在他戴罪之身,什么都做不了。
他把调查到的东西都写好整理出来,交给姜家爹爹,接着伸出手:“带我回京城吧。”
我姜家爹爹愣住:“你这是做甚?”
宋文风说:“我假死出逃,你带我回去将我交给皇上处置。”
他是想借此进京,当面向皇上提出水坝的事。
甚至,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
我爹怒道:“你这是想去死?”
宋文风身形没那么挺拔,但此时却昂头看天:“为百姓为朝堂为大梁,理当如此。”
我爹不肯,说他疯了。
“我把东西给你带回去,你安心等着便是。”
可宋文风不肯:“你若不肯,我在这里也会自尽来向皇上表明忠心。而且,我查到的不止这些,只有我能说明白。这事关江山社稷,我不能退。”
他要是倔起来,十头牛都拉不回来。
最终,我爹还是应下,答应带他回去。
我如今也是假死的身份,但还是回到了看管我们的衙差手中。
我还要看着大哥三弟和宋家娘亲。
我爹给我们留下了几个人,在暗中保护,免得再遇到那种杀人灭口的事。
他们一行则是尽快赶回京城。
走的时候,宋文风对着我们深深作揖。
“夫人、哲安、思安、秀儿,是我对不住你们。”
宋家娘亲擦着眼泪:“早去早回。”
可这一次,我们都知道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,本也没打算回来。
为了将淮阳县的情况上报,ŧûₕ他打算以命去赌。
我爹则是塞给我一张纸条,交代我见机行事。
他怕皇帝怪罪下来,会把我们全家都拉去砍头。
留下的几个人都是他的死忠护卫,万一京城有了消息,他会第一时间传回来。
到时候,让我们直接跑。
找个地方躲躲藏藏过一辈子,也比死了的好。
我爹一直都说,好死不如赖活着,人命最是珍贵,不能动不动就去死。
现在他又加了一句:别学宋文风那死倔驴,能活就活。
我将纸条收起来,开始旁敲侧击问大哥和三弟:万一皇帝要杀了我们全家,你们是选择伸头等死还是偷偷摸摸活下去?
我本以为他们俩也都是倔驴,绝不会逃走,谁知道两人一块儿点头:“能活当然要活下去。”
“对啊,万一哪天平反了呢。”
这才对嘛。
这才是我的好大哥和好三弟。
27
两个爹离开后没多久,我们被送到了一个偏远的庄子上做工。
这个庄子是种药材的,而且种的药材多是三七、黄连、黄芪等活血化瘀清热解毒的药材。
这里做活的人,多是一些年纪大的或者是身有残疾的人。
大哥宋哲安觉得这庄子处处都很奇怪。
“一般庄子上会用一些壮劳力,干活儿快,可这里却到处都是老弱病残,虽然不至于耽误干活儿,但却走不远。”
宋思安也说:“对,周围还有栅栏什么的,距离最近的村庄镇子也很远,还只有一条小路通往外面。这里的一切布置就好像在防止外人找过来,也防止里面的人出去。”
现在只有我们一家四个是刚来的,其他的都是在这里干了很久。
而且我们来了之后,没有任何人跟我们说过话,我们也很少跟其他人接触。
宋家娘亲自打跟宋文风分开就不怎么说话,看我们三个在讨论,终于小声说:“那些人都是哑巴,他们不会说话。”
一个庄子上全是哑巴和老弱病残,不可能是庄主太菩萨心肠,只可能是,为了防止秘密泄露。
我看着那运药材的车,深吸一口气:“那些药材全都是治疗刀剑伤势的,战场上用得最多。”
平常百姓用药,多是治疗风寒肺炎等,只有战场上会用很多这样的药材。
而朝廷用药,有自己的药商,也会做得大张旗鼓,断不会找个地方偷偷摸摸地种植。
消失的许多钱粮,偷偷摸摸种植的药材……
一切都说明了什么。
……
在这庄子上待了一个月,有人来找了宋家娘亲,让她写封信给宋文风。
她斟酌了一下,写了,写最近天气不错,但很快要转凉,京城更冷,叫宋大人记得添衣服。
那人很不满意。
“你写在这里过得不好,孩子们病了,很想宋大人。”
我娘不肯写。
我站在一边说:“我来吧,我会写。”
那人看了看我,叫我来。
我鸡爪子一样抓住毛笔,开始写,写的字跟狗爬的一样。
我写我们这几天吃了什么,写我晚上馋了,挖陷阱自己抓兔子,一抓抓一窝,一只烤了一只炖了,还有三只腌好做了熏兔子挂在屋檐下。
又写大哥和三弟每天在沙地上练字,大哥还做了首好诗,他们嫌弃我写字不好看,教我练字,被我打了一顿。
“宋家爹爹,等你回来管管他们,整天非要我练字,这不是嫌弃我吗,烦死啦。”
我写完,很骄傲把十张纸给那人看。
那人看完,更生气了。
“你耍我?”
28
看看这人,多不会说话?
“我哪有耍你?你不是要写大哥三弟生病吗?我写了啊,他们被我揍了,受了伤。我还写明我想他了,想他回来管管两个好大儿。”
真是的,我可是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写了,他又不愿意。
真难伺候。
这人冷眼看我,冷哼一声:“不写没关系,很快,你们就愿意写了。”
很快,他们的人将宋思安和宋哲安打了。
打得很重,几乎打断了腿。
两人硬是一声没吭,只趴在长条凳上,紧紧抱着凳子。
大哥还抬头跟我笑:“秀儿,别看,没事的,我们是男子汉,读书人该有气节。”
他还大声念起了正气歌,带着三弟也跟着念。
我被几个人按住,怒吼道:“要打打我,放了他们,我是女儿,我受了伤,爹会更心疼。”
宋家娘亲抱着我,让我安静点。
“秀儿别说了,别说了,你也是爹娘的宝贝。”
但她还是没写信,只是跟那人要一把刀。
“写信有什么用呢,他不会信的,有些东西带去给他看,他会更愿意相信。”
那人给了她刀子:“我们人多,反抗也无济于事,但你若是想自尽,也可以,你还有三个儿女,便是你死了也无妨。”
但我娘没自尽,只是在我们都想不到的时候突然斩下了自己的小手指。
“娘!”
我扑过去,抱住了她的手,努力想压住伤口喷涌而出的血。
她哆嗦着将手指丢过去:“打我儿子算什么,把这个给他,更有用,不是吗?”
那人也是没想到,接了手指,又要了我娘一条帕子,包好了,让人带出去。
“我倒是没想到宋夫人有这样的胆识,佩服。你放心,只要你们配合,两位公子的伤势很快便会康复。”
他又笑眯眯起来,还安排人给娘亲、大哥和三弟治疗。
大哥和三弟很自责。
“娘,父亲不在,照顾母亲和弟弟妹妹是儿子的责任,儿子无能,竟让母亲受此大伤。”
“娘,孩儿无用,应该用儿子的手指。”
娘跟他们笑道:“你们不懂,我这手指一送过去,你爹就绝不会屈服了。我是为了你爹。”
她说宋文风是个倔头,最是吃软不吃硬。
若给他写信,他或许真的会为了我们考虑几分。
但这手指一送过去,就表明了我娘跟这些人不死不休的决心。
宋文风知道她的性子,断不会屈服。
“他知道,如果他屈服了,我也会死。为了让我活,他只能顽抗到底。”
娘捂着手指,朝着京城的方向笑。
我一边检查那些人给的药材,再看了看三个伤号,只觉得我姜家爹爹说得对,宋家全都是倔头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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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是倔头驴,心眼也特别小。
别人害我,我总要报复回来的。
君子报仇十年不晚,我不行,多等一晚都睡不着觉。
因为给出了一根手指,也因为这里尽在对方的掌控中,他们对我们娘四个并没有太大戒心。
主要是我娘和大哥三弟太弱,我看起来又黑黑瘦瘦,不太起眼。
我在庄子上开始四处转,遇到那带头的人,还会跟他聊一聊。
“能不能请问,贵姓啊?怎么称呼?”
他瞥我一眼:“黑鹰。”
黑鹰?
代号!
看来,他的主子不怎么样,只给代号连个名字都不给。
我姜家爹爹说把人当棋子才会这样起名。
我又说:“等我爹跟你主子配合上,咱们也就算是一家人了,那么能不能透露一下,咱们主子是谁啊?”
他瞪我,不说。
真是的,人和人之间一点信任也没有。
“不说就不说,能不能问问,我宋家爹爹是不是给你们惹了很大的麻烦,所以你们才急着威胁他?”
他这一下冷笑一声:“任何蝼蚁都不会成为主子成功路上的绊脚石,姓宋的不配。”
呵,不配还赔上了我娘亲一根手指头?
我又开始跟他要东西,主要是布匹之类的。
这一下,他倒是很大方,给了。
我给自己做了几套衣服,装扮成各种样子。
我姜家爹爹在军中有斥候,擅长乔装打扮,我打小跟着他学,学了几分本事。
而那些干活儿的老人都很瘦弱,因为年纪大了身形缩了,跟我的身高倒是很像。
我只用了几分本事,就混在里面,很快跟这些人学会了交流。
我姜家爹爹说过,跟人交流,语言从不是第一位的,动作眼神和行动才是最重要的。
而他也说过,永远不要低估任何一个人的力量,尤其是当地人的力量。
很快,我就通过这些老人跟侍卫们联系上,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。
不过,好消息不多。
首先是,我宋家爹爹在回去的路上被劫杀了两次。
人没事,伤势也不算很重。
这么点事情根本打不倒他,他还更愤怒了,坚强地挺到了京城。
好消息是,他见到了皇帝,还把东西呈上去,皇帝没有治罪也没有杀他。
坏消息是,他很快又不见了,就连我姜家爹爹也不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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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爹失踪的日子里,我们在庄子上的日子反而好起来。
那些人给了我们很多优待,吃的用的穿的,都是外面顶好的,尤其是对我,更是有求必应。
我试探着要武器,他们也给了,只是有人盯着,不许我乱走。
“连胭脂水粉和各地蜜饯小吃都有,还单单是给妹妹的?”
大哥看到黑鹰再次送来的一堆东西,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。
这些东西分明是追求女子才用的小伎俩。
娘亲让黑鹰把东西拿回去,黑鹰竟然很听话给拿走了,但很快就又换了一批来。
【上一批东西秀儿姑娘不喜欢,那便换一些,换到姑娘满意为止。】
他的主子是这么交代的。
黑鹰拿来一张纸,纸上写着这么一句话,字写得很好看,好像从字里能看出写字的人性情温柔。
这一下娘亲、大哥和三弟的脸都黑了。
我看着那些东西,摸了摸细腻的丝绸,又摸了摸自己的脸:“你给我找个镜子来,要大一点,清晰一些。”
要求一提出来,黑鹰很高兴,赶紧去办了。
娘、大哥和三弟看着我欲言又止,商量之后还是来劝我。
我让他们少安毋躁,等镜子送来,我换上新衣裳戴了新首饰,在镜子前转了转,狠狠点头。
“我就说嘛,我长这样,他们的主子是瞎了眼才看上我,这要是没有点什么目的,鬼才信。”
镜子里的我还是黑黑瘦瘦,因为打小习武,身形倒是很结实。
但一般男子喜欢的都是清安那样柔美的女子,哪会喜欢我?
我问黑鹰:“你家主子眼瞎?”
黑鹰黑了脸:“请姑娘不要诋毁我家主子一番心意,我家主子喜欢的自然是姑娘的内在。”
内在?
我在京城脾气暴躁,杀人跟砍瓜切菜一样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,他能喜欢我的内在?
呵!
东西我还是照单全收,不收白不收,还会提要求。
娘亲和大哥三弟也渐渐松弛下来,大哥和三弟要了书来读,娘亲则是要了一些做花露的用品。
她用庄子上的鲜花做了花露给我,又说可惜没有果子。
“清安闻不得浓郁的花香,我便做了一些果味的香露给她,她最喜欢的便是桃子味,用了身上香甜,孩子一样。”
说起清安,虽然不是亲生,但到底是她看了十六年的孩子,怎么会不想念?
我也想我姜家爹娘了。
她又问我喜欢什么气味的花露,做给我。
我说喜欢肉味的,教养良好如她都忍不住翻白眼。
“闻闻自己身上的味儿就行了。”
我哈哈笑起来,在她身上闻了闻:“嗯,娘亲的味道。”
她愣了一下,摸摸我的头,微微红了眼。
我还给那位主子写了封信,问他到底是谁,又说我娘毁了一根手指,以为这些东西便能收买我?
很快,那位便回了信,送来的是一根手指。
同时,黑鹰当着我的面,也砍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。
“姑娘,我跟主子的两根手指,姑娘可消气了?”
31
黑鹰说他主子为了求得我的原谅,连手指头都砍了。
他觉得我应该很感动。
但老实说,对方的这种阵仗,我真的有点怕。
娘亲跟大哥他们都问我是不是感动了,我却摇头。
“不,不是感动,是害怕。”
首先不论那手指是不是背后主子的,他能做出这种举动,足以说明他擅长揣摩人心,而且所图不小。
他为何执着于我,我思来想去,终于明白几分。
无非是,我占着姜家和宋家两家女儿的名分,他要以我为突破口笼络姜宋两家。
攻克我一人,他笼络两家,文武都有,可真是方便。
宋思安问:“可他为何不去追逐清安姐姐呢?清安姐姐也是两家的女儿。”
他没有说我不好的意思,只是清安在外面,更容易追求吧?
老实说,我也觉得奇怪。
娘亲却说:“因为清安身体不好。”
宋清安身子不好,就算性情温柔,可依然不是很多人家儿媳的首选。
娘亲又说:“还因为清安的身世,就算很多人家不在意,但有些人认定了庶出的女儿如同奴婢,根本不会考虑让她们做正妻。”
嘭!
我差点砸碎了桌子。
庶出怎么了?
关他们屁事?
再想到这混蛋说不定真的在我跟清安之间衡量过,然后嫌弃地将清安丢出可选项。
这混蛋算个什么东西,凭什么在我们姐妹之间挑挑拣拣?
“你家主子的手怎么样了,伤好了吗?”
我拿着自己做的伤药给黑鹰,一瓶给他,一瓶给他的主子。
“如果可以,我想见见他。”
等见到他,我就给他一拳,问问他有什么资格将女子当作他事业的筹码?
他算个什么东西?
黑鹰说会转达,但未必能见到。
果然,这一次,人没来,但带了很多礼物,比以前的还要贵重得多。
我直接把东西丢出门去。
“见不到人就算了,东西也不必再送来。”
说完,还转身跺脚,又猛然将门关上,还差点砸了黑鹰的鼻子。
门一关上,娘在屋里挑眉。
我用口型问:“怎么样?学得像吗?”
她微微点头,也用口型说:“第一次,已经很好了。”
又过了些时日,黑鹰又送了更好的东西来,我看了看东西,转身哼,进屋。
娘依然竖大拇指:“这一次更好了。”
只是那些天,我已经不怎么吃饭了,看着憔悴了很多,甚至还病了。
这一次,黑鹰终于带回了他的主子。
见到人的那一刻,真的没有任何惊喜和惊讶。
“萧泽善?怎么是你?”
对着早就猜到的人做出惊讶神情,还得忍住上前一拳打死他的冲动,真是为难我。
32
我还记得在京中他偶遇我们,一派谦谦公子的模样,也记得在城门口送别,他写来的那信。
如今,他再次出现,眼神关切,却有了些志在必得的神色。
我的几次小女儿姿态,从一开始对他的蛮横要求,到见不到他的失望却妥协,已经让他以为拿捏住了我,以为我对他渐渐有了情谊,见不到却挂念。
他以为,我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。
宋家娘亲说得对,被追捧长大的男人,都很自信。
萧泽善,一个在我跟清安之间权衡过,最终舍了清安的混账玩意儿。
“萧泽善,怎么会是你?”
他靠近了,对我拱手行礼:“秀儿,咱们终于再次见面了。对不起,京中事务繁忙,我分身乏术,这才来晚了。”
他让人送上了很多礼物,还带来了一个很让我们诧异的消息。
“姜家被处罚,爹和哥哥都被打板子,还被降职?”
我赶紧问:“那我娘和清安呢?”
萧泽善痛心疾首:“姜夫人和清安姑娘去宫里求情,却连宫门都没进去,只能跪在宫门口,大雨倾盆,都被淋病了,清安姑娘回去后大病一场,差点一命归西。
“不过你别担心,我已经请名医为清安姑娘诊治过,她性命无忧,如今身子也渐渐好了。”
我吓得捂住心口,又愤怒不已。
“我姜家爹爹一向忠心耿耿,皇上为何这般对我们?”
萧泽善苦笑道:“还能是因为什么?姜家功高震主,又交游广阔,在武将中名望甚重,现在还跟宋家这种文官牵扯上,皇上怕呀。
“还有宋家,一个文官跟武将有牵扯,你以为宋家之前的贪污案是因为什么,又是因为什么被流放?”
我握拳低头,自己沉思片刻,再抬头时,已然是痛心疾首:“所以,皇上就要这样折磨我们两家?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我们两家该何去何从?”
老实说,他这些话说得太真了,我是真的信了三分。
大概也是因为这三分,在跟他虚与委蛇的时候,才能演得这般像。
萧泽善这才拿出了两封信,说是两家爹爹写来的。
“秀儿姑娘,这确实是姜将军和宋大人的亲笔书信,你看了便会知晓。”
姜家爹爹的书信写得很简单,他说他活不下去要跟着造反啦。
我捂着心口,不愧是我打小就认识的爹,风格一如既往。
这种信,别人学都学不来。
我看了看萧泽善,他很明显看过信了,这会儿笑得有点尴尬。
造反这种事儿说得太直白,也不好听。
接着便是我宋家爹爹的信,他写了足足十页纸,真能写。
上面从古到今从上到下分析了一遍,又写明了种种原因,还有关心我们娘几个的话,总而言之就是,他也要追寻明君了。
他倒是没写造反,因为他在里面写了,宣平王爷也是皇室正统,他们这不算造反,只是拨乱反正罢了。
行,也是他的风格,写得很啰嗦。
“所以,我们要拥立新君?你为了逼迫我宋家爹爹合作,害我娘丢了一根手指?”
这件事,我可记得呢。
33
萧泽善举起手:“秀儿,当时是我父亲太着急,下面的人又会错意,才会逼迫宋夫人写信,并没有想过真的伤害你们。
“当时看到宋夫人送来的手指,我跟父亲也很痛心,为了表示歉意,我也割下自己的一根手指。”
他的手上确实是少了一根手指。
我过去,做出痛心的样子抓住他的手仔细看。
他也任由我抓着,让我看。
但我很快就“呀”地惊叫一声,甩开他,红着脸转身:“对,对不起。”
他在我身后,靠近了,轻声道:“没关系,泽善明白。”
他身上有桃子香味。
清安最喜欢的桃子香味。
我微微侧头看到了他身上的香囊,一样的料子,我也有一个,清安第一晚住在姜家的时候便送了我一个。
那傻姑娘,我不在家,她又做了什么傻事?
萧泽善说要带我先回京去。
“我们很快便要举事,姜将军说你也很擅长带兵,秀儿,请你助我们一臂之力。”
我问我娘她们怎么办,他说会有人好好照料,不用担心。
我说好,只是今晚要跟家人道别。
萧泽善一路舟车劳顿也是累了,早早吃过饭,先送我回房休息。
在分别前,他说:“秀儿姑娘,你很好,鲜活靓丽,阳光明媚,泽善心悦你,不因你的身份更不因相貌,泽善没瞎。”
月光之下,俊美青年目光灼灼,深情款款,语气柔和又直击人心。
若没有这所有事,若我傻一些,便真的信了。
我跟他展颜一笑,娇羞转头:“我知道。可我还是很喜欢你的相貌。”
他这次也真的红了脸。
在我要进院门前,还喊了一句:“秀儿姑娘,咱们明日坐一辆车如何?”
我娇羞说好,第二天真的跟他坐了同一辆车出行。
只是,我坐着,他躺着。
我伸展胳膊,他被捆着。
我吃着,他看着。
我心情愉悦,他惶恐不安外加不解。
怎么不算坐一辆车呢?
34
前一晚,发生了很多事。
我带着那些不起眼的老弱病残跟姜家几个侍卫里应外合,将萧泽善的人全部拿下。
其实也没那么难。
一是萧泽善没想到,我能带着这些不算战力的弱者反抗。
他不知道,我是怎么跟这些人联系好,并商量好行动的。
他偷偷出来,也不敢带太多人,战力不足,便被我们堵了个正着。
二是,他太小看我们,不知道我随身带着毒药,一直没用,加上在庄子上搜集的一些药材,全都下在了他们的饭菜里。
当他们要么拉肚子拉得浑身无力、要么这里疼那里疼被全部拿下的时候,至今都震惊,百思不得其解。
他想我跟他解释,我坏心眼,一句解释也没有。
如今我只是抓了个萧泽善而已,还不到最终决战时刻,宣平王爷也还在京城,我不能将一切都解释清楚。
万一那些招数我还要用呢?
万一他跑了呢。
被他知道了我所有招数,我还怎么对付他?
萧泽善很气恼。
但也拿我无可奈何。
他问了第一个问题。
“秀儿你对我当真无情?为了跟宋夫人赔罪,我可是连手指都切掉了。”
我转头看他。
“我为何一定要对你有情?我们宋家被流放,就是你们做的吧?还有那些刺杀羞辱以及被关在庄子里也都是你们做的。你见过陷阱里的猎物会爱上猎人的吗?”
他一定是被京城里的女子们吹捧习惯,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会被他的小招数蛊惑,被他召之即来。
他该清醒一点了。
我给他头上泼了一盆凉水,让他凉快凉快。
萧泽善气恼,还对我有了些恨意。
他又问我们要去哪儿。
我说不知道。
我们没有目的地,随便走。
要说有什么目的,那就是不能被宣平王爷的人找到。
萧泽善现在就是我手中的牌,拿来要挟宣平王爷的。
知道了我的目的,他哈哈大笑。
“我爹年纪不算大,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,你以为抓了我,便能威胁他?人为财死鸟为食亡,为了活着和大业,他不会顾忌我的。”
他虽然这么说,但眼中的算计没掩饰住。
他真的太自信了,掩饰得不够好。
我笑着用刀柄拍他的脸。
“那倒霉的就是你了,对没用的牌,你们一般是怎么处置的?”
他一下子黑了脸:“不要杀我,我还有用。”
看,他果然怕死,也果然有用!
35
萧泽善还是被揍了。
他说他还有用,因为清安怀了他的孩子。
“宋清安倾慕于我,跟我珠胎暗结,如今已经有了身孕。你若是杀了我,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?
“咱们如今已经在一条船上,你快放了我,等我父亲事成,咱们还是一家人,你们会是皇亲国戚。”
啪!
砰砰砰!
这话被我宋家娘亲听见,她忍不住跳上马车,逮住萧泽善狠狠揍了一顿。
“混蛋,我清安心思简单,不容许你这般羞辱利用。”
她打人真的没什么章法,主要逮住脸揍,揍的部位也算不上要害。
我就在一边喊:“眼睛,眼睛,鼻梁,脸颊两侧,嘴巴也可以揍。”
等萧泽善被揍得猪头一样,看我的眼神更不善了。
“秀儿姑娘,你之前对我虚与委蛇,欺骗我的感情,我也不跟你计较,怎么你还要如此虐待羞辱我?啊!”
我又给他一拳,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羞辱。
他又说起清安的事,直接被我堵住嘴,再也发不出声音。
若不是还留着他有用,我就直接割了他的舌头,免得他总是污言秽语侮辱清安。
宋家娘亲很伤心,也担心清安的事。
我劝她别着急。
“清安是什么性子你也明白,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,肯定是那萧泽善为了活命故意攀扯。”
她却是很忧愁,欲言又止:“我是怕那萧泽善为了达到目的,用,用……”
用强?
我也想到了这一点,但我更怕的是,清安那傻姑娘为了救我们做出傻事。
她虽然看着柔顺,可也是宋姜两家的孩子,倔得很。
只是娘亲已经很担心,我不好再把这些事说出来。
我们找了个山村暂时安顿,一边看着萧泽善,一边等着京城中的消息。
大哥很担心,想要回去看看,但最终也忍住了。
他说自己是大哥。
“我身为大哥,没护住娘,就连逃出来都是靠的妹妹,此时此刻就不能再添乱了。我就在这里守着,哪儿也不去。”
他带着三弟读书,操持我们这一家子奇奇怪怪地组合衣食住等问题,还把从庄子上带出来的那些老弱也安置了。
有大哥在,就是好。
他和三弟也跟着我开始习武,以免再出事的时候没有半点武力。
在这里住了十来天,我们便换了个地方居住。
就这样,隔一些天换个地方住,一路上隐去痕迹,谁也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。
萧泽善一开始还在说服我,想要逃走,后来就慢慢变得焦躁,再之后就开始绝望,整日瘫在床上,一句话都不说。
我们住在山村里,也能知道外面的一些消息。
百姓们对于打起来的消息总是很灵敏的。
一旦有大人物打起来,百姓就忙着存粮食看要不要搬家逃难去。
我听到什么,也会回来跟萧泽善说。
“你爹真的造反了,带着兵从四面八方围攻京城,还有外面三个府城做回应,做的准备还挺齐全,这些年收拢了不少文武官员吧?”
宣平王做的准备远比我们想的还要多,这一打起来,场面实在是吓人。
萧泽善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。
“放了我,我还是可以封你做皇后,秀儿,我是真心喜欢你,你文武双全又性子飒爽,之前的那些情谊都不是假的。”
我给他嘴里塞了块抹布:“那就等你成了皇帝再说吧。”
过了些天,消息又变了。
“你爹围城的时候被揍了,我爹从后面带兵赶来,把你爹给围了一圈,现在他等于腹背受敌。”
萧泽善慌乱不已:“我父王对姜宋两家这般厚待,为什么你们还要背叛?”
我又给他一巴掌:“厚待个屁。你们看时机不到,又怕贪墨国库银两的事被我宋家爹爹查出来,故意诬陷,害得我们全家被流放,这算什么厚待?”
宣平王的叛乱也没那么简单,来来回回地打了一个多月。
而在两个月后,京城终于传来消息。
宣平王爷败了。
“他失败了,但是,跑了,往南边去了。他还抓走了宋大人。”
36
同时传来还有另一个消息,我姜家大哥和二哥在战中受伤,大哥至今还在昏迷,二哥的左手毁了。
“无病少爷的左手手掌被砍掉,失血过多,但依然撑着将长枪掷向宣平王,没能杀了他,只杀了他身边的侍卫。他如今在休养,睡梦中还在念叨这件事。”
我二哥平时话最少,但却是最执拗的那一个。
没能杀了宣平王,睡都睡不着。
还有大哥,恐怕昏迷中也不能释怀。
来的人又小声说:“还有宋大人……”
倔强的宋大人,竟然被宣平王带走了!
只是他走的时候留下两个字:钱,人!
大家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。
我转头,冷冷看向萧泽善。
萧泽善慌乱,但还是想求个生路。
“秀儿,我真心喜欢你,你放了我,让我去寻父王去吧。之前的日子,我可有半点待你不好?那些送来的礼物可都是我亲自选的,其中情谊做不得假。”
我琢磨一会儿,拎起他来:“好啊,我带你找你爹去。”
我这么一说,他却是不敢去了。
他窝在床上,说自己病了,就是不肯走。
还行,不敢出卖他爹,也怕找到他爹,就是死路一条。
京中来人,给消息,也是要接我们回去。
宋家爹爹被带走的事只有我知道,宋家人都很高兴,说终于可以回去了。
我们在镇上,好好吃了一顿。
大哥也说,回去后将萧泽善交出去,事情终于就结束了。
“今晚可得把他看好了。”
我笑眯眯地看他们,当天晚上趁着他们都睡了,留下一封信,带着萧泽善离开。
萧泽善被我捆住丢在马上,我们沿着大路,招摇过市。
“你是想引父王来救我?再将我父王抓住?可你只有一个人,我父王身边的人还有不少。”
我笑道:“那我就是对你情根深种,愿意跟你和你爹一块逃亡去呗。而且我坚信你们一定可以东山再起,毕竟你们真的很有实力。
“淮阳城还有国库那些钱粮,都是你们贪墨的吧?你们这些年做了许多准备,存了很多钱粮,就算啥都不干,估计也能吃很多年。”
就因为他们有这么多钱粮,倔强的宋大人才会跟着走,他就是为了那些钱粮去的。
萧泽善撇头,对我这话,半点也不信。
过了半天,我放他去撒尿,他试图逃走,被我在背后踹了一脚,趴在落叶堆里,努力扭头对着我叫骂。
“我知道你想要什么,你真是贼心不死,但我不会带你去的,那是我们宣平王府的希望,你死心吧,贱人。”
一句贱人,我给他两巴掌。
两个字两巴掌,很划算。
我俩在外面漫无目的跑了快一个月,宣平王没来,宋清安和春红来ƭųₙ了。
春红直接跪下了。
“请小姐责罚,我也不想带清安小姐来,可她说如果我不带她来,她就要自己来,她想了很多办法,我实在是防不住。”
我留下的记号,春红看懂了。
她也没想到宋清安看着老实,竟然有这么多办法乱跑,春红真的是防不胜防。
看了看已经消瘦很多的宋清安,我忍不住过去在她头上敲了一下。
“心大了,会乱跑了。真是不听话,你说你乱跑什么?”
宋清安将我上下打量:“你没事就好,我是来帮你的。”
她去见了萧泽善,一下子扑到他怀里。
“公子,我终于又找到你了。”
我、春红:“……”
37
宋清安说想跟萧泽善单独聊一聊,让我们去外面等着。
我愤恨盯着萧泽善看了一会儿,想将人捆扎结实,却也被她阻止了。
“秀儿,好姐姐,你就依着我这一回吧。”
我们一直为了姐妹的称呼相争,如今她却先妥协了。
我只能也跟着妥协,和春红一块儿退了出去。
春红很担心,趴在墙上偷听。
我找了个碗,扣在墙上,听得更清楚。
越听越心惊。
这小丫头,胆子太大了点。
当天晚上,宋清安回屋,说要跟我一起睡。
我允了。
她点了熏香,说是一路舟车劳顿,可以睡得好一些。
可她从不用熏香。
我偷偷往嘴里塞了个药丸解迷药的毒,躺床上,听她扯。
“姐姐,我是真心喜欢泽善公子,已经跟他珠胎暗结,你放我们走吧。”
我“嗯”了一声:“你怎么就喜欢他,怎么就珠胎暗结了?”
她说,我们不在家的时候,泽善公子为了表达连累了宋家的歉意,经常送些好玩的东西给她。
她跟娘去宫门前跪着求情的时候,是泽善公子为她们善后,请名医来诊治。
“慢慢地,便喜欢上了,他不嫌弃我身体差,不嫌弃我真正庶女的身份,他还……”
“行啦,你别夸他了。”
我赶紧拦住她,将熏香丢出门去。
“我受不了你夸他,我也知道你想干什么,清安,我打小跟着爹和哥哥们在军中长大,见过很多人,你骗不了我。”
她就是想跟着萧泽善回去,做个内应,因为她身子弱,性子柔,没有威胁更容易取信于人。
我都懂。
之前在京中,也必然是跟那混账虚与委蛇,做不得真。
她就是太傻了。
她顿了片刻:“你拦不住我。”
我抱了抱她:“我拦不住你,但我能跟你一起。”
她这样柔弱的身体都能从京城追到江南,足以说明她的决心。
若是赶她回去,还不知会做些什么。
可我们已经走到这里,不能放弃,只能继续走下去。
既如此,那就一起,一起将倔强的宋大人带回来。
第二天,是我带着她们三个前行。
我一脸无可奈何:“我知道你们要去边境,清安舍不下你,我只能陪她一起去。萧泽善,我欠了清安的,便用下半生赔给她,你若是对她不好,我便杀了你。”
萧泽善也未必会信我的话,但清安对他表现得极其依恋。
“公子,在我最痛苦的时候,是你宽慰我,就算那些宽慰是假,但我却无法割舍。为了这份温暖,天涯海角我也随你去。”
萧泽善渐渐地信了。
他是个自信的男人,很难怀疑女人对他的倾慕之情。
呵。
我姜家爹爹经常说,很多男人便是如此,所以美人计一向有用。
38
萧泽善终于肯指路,带着我们去找宣平王。
他真的到了南部边境,这里是宣平王当年带兵驻扎的地方。
这里在大梁和南延国之间,周围山势险峻,是东奇和南延都没能踏足的地方。
宣平王若是在这里称王,再跟南延勾结,到时候会成为大梁大患。
我们到的时候,这里已经建造好了城墙,从外面看,是一座难以攻克的城池。
看来,宣平王早就做了很多准备。
而且,有钱,还有人。
我们到的时候,宣平王带着人站在城墙上,朝下看。
我一眼便看出,他身边的人是宋文风这个倔老头。
他看到我们,估计脸色也不好看。
我们进了城,宣平王还挺高兴,紧紧抱着萧泽善,看他没缺胳膊少腿,很是欣慰。
“姜秀儿,果然是虎门将女,在个小小的庄子上竟然能将我儿拿下。”
他在夸我,又看看清安。
“儿啊,秀儿这种女子虽然长得不甚好看,也不够温柔小意,但有胆识有气魄,适合做正妻。至于清安,刚好你跟秀儿也是姐妹,便做个妾室好了。”
刚来,直接给我们三个把婚事都安排好了。
父子俩一样自以为是。
宋文风在一边黑着脸瞪我俩。
宣平王则是拍拍他的肩膀:“这一下咱们成了亲家,你也别想着跑了,过些时日要么将你家人接来,要么我再给你找个新媳妇。你也成个家。”
宋文风冷着脸问:“就算你有很多钱粮,可也不能滥用,婚事一起办,办得简单点。”
他无奈又不得不妥协的样子,看得宣平王哈哈大笑。
“不行,这可是我儿子也是你两个女儿的婚事,怎么能简单?一定要好好办。这可是我宣平国的太子跟太子妃。”
呵,这就要称帝了?
宋文风扯开嘴角笑了笑,又跟着叹气。
萧泽善倒是很高兴,松绑后,只有我俩单独相处。
他给了我一巴掌:“你给过我很多巴掌,我只还你一下,这也是本宫对你的体恤。”
我狠狠瞪他。
他又说:“放心,正如我父皇所说,虽然我更喜欢清安温柔的性子,但对你,我也是真心敬重,你确实适合做正妻。”
他说,这也是为什么,他在知道了我跟宋清安被互换的事之后,将目标转向我的原因。
“我本是想娶宋清安,可后来发现你更合适。你也是宋姜两家的女儿,且文武双全,有勇有谋,一身胆识不拘小节,你这样的女子才适合跟我开创大业。
“你也在军中待过,难道你就没有过雄心壮志,要跟着一个男人开创新王朝,建功立业?”
他这话,说得还真是热血沸腾,我的眼都跟着亮起来。
是啊,我也想建功立业。
而且,我的功业就在他身上。
39
我们的婚事在半个月后,整个城里都在布置我们的婚礼。
宋家爹爹看起来很忙。
他说因为刚来,各处都还很乱,人员要造册,土地要丈量,来年耕种要布置,各种花销要计划要记录。
反正是各种各样,乱七八糟的事情要做。
而我跟清安就在安心准备婚事,他们给我的婚服是大红,给清安的是粉色。
我直接甩回去。
“我们是姐妹,缘分特别,要穿一样的嫁衣。刚好也让咱们的太子殿下在新婚之夜看一看,能不能分出谁是谁。”
萧泽善同意了,还真送了两件一模一样的嫁衣来,顺便给了一句话,说我很有趣味。
趣味你大爷!
终于到了成亲那天,他们收走了我身上的所有武器和药瓶,说是防止我想不开。
我笑道:“怎么会呢,我可是等着做皇后呢。”
只是到了行礼外面喊打喊杀声响起来的时候,我抓住了萧泽善的手臂,用磨尖的金钗先废了他的手脚。
“看看,只要想,怎么都能弄到武器的。”
宣平王反应过来,让人将我拿下,但他的将领下令后,很多士兵却都拿刀对准了他们。
外面,也响起了对打的声音,声响震天。
宣平王的手下,有几乎一半多都叛变了。
他连儿子都顾不上,愤怒地冲出大殿,想要Ṭṻ⁸稳住局面,守住这座城。
萧泽善躺在地上惨叫两声,便怒不可遏地对着我。
“为什么,你们竟然骗我?”
我踩在他身上:“为什么不能骗你?”
他又看向清安:“你也骗我?所有的情谊都是假的?我愿意娶你,你竟骗我?”
清安夜低头冷冷看向他。
“当然是假的,正如你对我的情谊也是假的。你嫌弃我庶女出身,嫌弃我身子不好,可姐姐不在,为了拉拢两家,你还是接近我。
“为了家人,我当然也要顺势而为,不然怎么跟着你来到这里,怎么跟外面的人里应外合,将你们一网打尽?”
萧泽善将腰间的香囊拿下来:“这也是假的?”
清安笑道:“当然。我知道你早晚会去见姐姐,送你香囊,只是为了告诉姐姐,我很好,我们在想办法,让她别担心。”
她对我笑:“姐姐明白了我的意思。”
对啊,我明白她的意思,从见到那个香囊又听到萧泽善编排清安的话,我便知道这傻丫头做了什么。
萧泽善自嘲苦笑,难以置信又不甘心:“哈哈,我竟然被两个女人骗了,区区两个贱人。”
40
姜家爹爹带着一队人马冲进大殿,第一眼看见我们时,二话不说,抬手就给了宋文风一拳。
“宋文风你这个老东西!带着俩闺女瞎折腾,你还真有脸站这儿?当爹的就这么管教孩子?造反都快闹上天了!”
宋家爹爹这次没还嘴,也没争辩,低着头,像做错事的小孩似的,一声不吭地认了错。
宋清安想上前解释几句,被我一把拉住。
“让他赢一次呗。”我轻声说,“我爸这辈子跟宋叔吵架就没占过上风,难得这回压他一头,就别拆台了。”
……
宣平王败得彻底,如今被铁笼子锁着,绑在广场中央示众。风吹日晒,水米难进,整个人瘦得脱了形。
宋家爹爹还在忙着清点粮草、核对账目,姜家爹爹则带着兵卒收拾残局,清安累得靠在墙角打盹儿,而我,负责看着这对倒霉的父子——一个关在笼子里,一个站在笼子边叹气。
宣平王眼神发直,嘴里干得裂了口子,说话都打颤:“姜秀儿……我都快死了,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?到底怎么输的?宋文风他……是怎么策反我那么多人的?”
我转过头,冲他笑了笑:“在这世上啊,千万别小瞧任何一个‘小人物’。”
至于具体是怎么做到的?那可不能告诉你。你们爷俩就在地底下慢慢琢磨吧,想到脑袋炸了也别指望我会开口。
他们永远不会知道,宋家爹爹当初假装投靠宣平王,其实是把对方整个军营摸了个底朝天。从将领到小兵,谁是哪里人、家里几口人、有没有老娘要养、媳妇在不在京,全都记在心里。
宣平王或许给几个心腹安排好了后路,可那些普通士兵呢?谁管他们?
士兵也是人啊,也是从乡下出来的老百姓。谁愿意背井离乡,跑到千里之外替一个王爷造反?天天提心吊胆,看不到前程,吃不好睡不安,还得挨刀子?
他们会想家,会害怕,也会动摇。
宋家爹爹抓住的就是这点人心。从京都出发,一路“被迫”南逃,他就悄悄开始策反这些底层兵丁。一句“你想不想回家看看娘?”比一万句忠君爱国的话都管用。
结果呢?成功了。
而他留下的那张纸条上写的“钱,人”,正是早前在户部时对我说过的暗语——户部不只是管银子,也管人口。他跟着宣平王走,一是为了找出藏匿的军饷,二是为了瓦解这支军队的人心。
那个固执又倔强的宋大人,记忆力好得吓人,能背下一整个县的户籍名册。这一次,他又做到了。
我望着他忙碌的背影,心里忍不住得意:聪明?那是当然。毕竟——我可是随了他。
……
当我们押着俘虏、驮着金银回到京城时,两家的老老小小全在城门口等着了。
姜家大哥已经醒了,脸色还有些发黄,但精神头不错,拄着拐杖站在人群最前面。
二哥左手掌没了,可脸上却比从前敞亮多了,一见我就冲过来狠狠抱了我一下:
“秀儿!你可吓死二哥了!我在京城追你追到脚底起泡,你倒好,藏得连只耗子都不如!这点侦察本事不用去打仗,拿来躲自家人?”
为了不让家人坏了计划,我一路上故意断了所有联络信号,直到边城才放出消息。幸好赶上了。
我也红着眼眶回抱他。
宋家长兄和三弟更是哭得稀里哗啦。
大哥哽咽着说:“你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溜走的……是我没用,连妹妹都护不住。”
三弟抽抽搭搭:“两位姐姐啊,求你们了,以后别再乱跑了!要是还有下次,记得带上我啊!”
这话刚说完,四个哥哥齐刷刷抄起家伙揍他。
“还有下次?你是嫌命长是不是?”
大家正笑着闹着,两个娘终于按捺不住冲了过来。
“姜秀儿!宋清安!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!”
41
我立马往后一缩,躲到宋家爹爹身后,小声哀求:“爹,救命!”
两位娘亲伸手就要拧我耳朵,一看挡在前面的是宋文风,顿时不好意思动手了。
“姜秀儿!你胆子也太大了吧!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?万一出事了怎么办?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?”
她们只能隔着宋家爹爹指着我一顿痛骂。
清安也乖乖站出来请罪,同样被训得低头认错。
她挨骂不吭声,我却不服气了。
“凭什么只骂我们俩?宋家爹爹不是更莽撞吗?要说我们胆大包天,那也是一个学了他,一个随了他!”
两位娘一听,齐刷刷瞪向宋文风。
姜家爹爹趁机在旁边煽风点火:“就是嘛!这两个丫头现在这么不省心,全是姓宋的带坏的!秀儿以前多乖啊,你看现在,都被宋文风教成什么样了!”
他说这是他人生中最扬眉吐气的一刻——从此以后,他可以拿这件事压宋文风一辈子。
宋文风只能苦笑低头:“为了江山社稷,为了百姓安宁,义不容辞。”
宣平王和萧泽善最终被押赴午门问斩。这是大周开国以来,第一次公开处决皇室成员。百姓蜂拥围观,万人空巷。
曾经追捧泽善公子的那些姑娘们,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,事后又羞又怕,再也不敢提起他的名字,生怕被人笑话。
而清安原本与他有些牵连,如今因功受赏,皇帝龙颜大悦,直接封她为郡主,我也同列其赏。
身份一下子跃升,昔日流言蜚语瞬间销声匿迹。没人敢提旧事,更没人敢嚼舌根。
不过这些热闹,都跟我和清安没关系了。
因为我们“胡闹”,双双被禁足,关在家里不准出门。
姜家早已搬了新宅,就安在宋家隔壁。我们的院子紧挨着两家院墙,窗户一开,对面屋里喝口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。
两对爹娘想看哪个女儿,翻个墙都行。
有时候我去宋家蹭饭,有时清安来姜家吃饭,端着碗就能聊天。
可姜家爹爹还不满意。
趁着休沐日,抡起锤子哐哐砸墙。
宋家爹爹站在墙另一边气得跳脚:“姜成雄!你疯啦?住得还不够近?还要拆墙?你敢砸!你还真砸?信不信我现在就进宫告你破坏民宅!”
他喊得中气十足,配上砸墙的咚咚声,活像一场对唱戏。
墙最后还是被砸穿了。那天宋文风正探头查看,差点被锤子拍脸上。
当天下午,工匠就送来一道木门,装在那个豁口上。从此你来我往,串门比上厕所还方便。
方便是方便了,吵架也更顺手了。
姜家爹爹那一战受了伤,不能再上战场,调去兵部挂个闲职,事情少,时间多,精力旺盛得很,正好用来吵架。
再加上每天都要上朝,跟宋文风抬头不见低头见,鸡毛蒜皮都能吵出火花。
他们从家里吵到金銮殿,又从朝堂吵回自家厨房,吵得热火朝天,鸡飞狗跳。
两个娘干脆凑在一起打麻将。
“烦死了,让他们吵去吧,咱们不管男人的事。”
“就是,男人啊,越老越幼稚。”
看着她们笑呵呵搓牌的样子,我心里忽然一动。
我默默收拾了个包袱,转身问清安:“要不要跟我走?等结了婚,想出门可就难了。趁现在自由,咱们去找名医,治你的旧疾,好不好?”
清安眼睛一亮,立刻从床底下拖出个早就打包好的包裹,咧嘴一笑:
“走啊,我等这一天好久了。”
(全文完)




